这一年开春后,京中接连又有几个官员病重或去世。连原蜀王府邸也传出消息,杨秀之妻长孙蓉因丈夫犯了事,忧思成疾、一病不起,恐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身处内宫之中的夏蔓得知后甚是担心,第一时间向杨丽华请假,出宫探望这位结拜姐姐。公主与长孙蓉也有旧交,应允之余,更嘱咐夏蔓也要替她问候。
午时刚过,只见夏蔓神色凝重,匆匆赶回到公主的寝宫。她急于向杨丽华汇报蜀王府里的情况,一路小跑冲进正殿,不料正好赶上李静训正站在厅堂中央背诵诗歌。夏蔓喘着大气,见到杨丽华满目慈爱地盯着那个唇红齿白、活泼机灵的小女孩,一时间也不好打扰,只得放慢脚步默默走到吴式微旁边,等候公主逗弄外孙。
这时,绑着两个小髻髻的李静训已背完一首,她伸手挠了挠头,抿着嘴娇滴滴地对外婆道:“还有一首呢!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待外孙女奶声奶气地缓缓背完整首诗歌,杨丽华立刻鼓掌,眼睛更是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连连称赞:“我们的小孩真聪明,才四岁就会这么多诗歌了,比你娘小时候强多了!”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对花瓣形扣环且嵌有青绿色玻璃珠的纯金镯子,温柔地朝那孩子招手:“快,到阿婆这来!”
李静训灿烂一笑,柔柔地道了一声:“多谢阿婆夸赞!”随即她牵起裙摆,点着小碎步走上前。
杨丽华更是欢喜不已,直接把外孙女抱到腿上,然后一边给她戴手镯,一边笑着问道:“这可是西域的制品,喜不喜欢呀?”
李静训眨着大眼睛,甩着嫩绿色的衣袖,把手腕凑到眼前,仔细打量着那金光闪烁之物:“真好看,这上面还有一朵一朵的小花,还有小鸟,我特别喜欢!”
杨丽华瞧着那孩子的童真之态,不由轻灵地笑出了声,一把将李静训搂入怀中,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又与她继续一言一语的玩乐起来。含饴弄孙片刻后,不经意间杨丽华忽地注意到一旁的夏蔓,看出她的神色很是焦虑不安,犹疑一瞬后,当即收敛了欢欣的情绪,轻轻摸着李静训的头,对怀中的宝贝说:“小孩,你该去睡午觉了,等你睡醒了,我们去吃好吃的。”
懂事的李静训笑呵呵地点了下头,主动从外祖母的怀里跳出去,往迎上来的乳母身边走去。等孩子走了之后,杨丽华立刻转向夏蔓,示意她上前来说话,同时饱含关切地询问:“蓉儿怎么样了?”
夏蔓的脸色更是难堪,走到公主近前,满面忧愁的摇头道:“不好,长孙姐姐十分不好,已经连饭都吃不下了。”
杨丽华登时惊了一下,带着三分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有一些惋惜之色:“怎么这么严重啊,我还以为蓉儿只是偶感风寒呢!”一边摇头,转看向吴式微,谨慎的吩咐道:“赶紧把陛下之前赏的那些名贵药材都给蓉儿送去!”
未等吴式微应声,夏蔓却是急不可耐地抢先道了句:“公主,恕奴婢直言,长孙姐姐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药材,她想见秀……庶人秀,只见一面就好!”
杨丽华明白夏蔓的心意,但还是露出为难的神情,连吴式微也跟着皱起眉头,见公主沉默不语,自己忍不住念叨了一句:“这庶人秀真是的,自己妻子病重,也不知道向陛下求情,去见她一面。”
杨丽华满是沉痛之色,她诚心的看着夏蔓,话语之中也夹杂着急切:“四弟现在被幽禁在内侍省,恐怕都不知道外界的消息,即使知道了,以他的行事作风,也未必懂得如何打动陛下……”
夏蔓心中绞痛不已,忽然长跪在地,带着焦急与沉痛说道:“公主,要不你去求求陛下吧,让他们夫妻见一面,这……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你怎么又这样,快起来!”杨丽华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着,她有些说不出的惘然:“蓉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也很着急,很心疼她。只是四弟被废了王爵,蓉儿也不再是王妃,陛下还准许她居于府邸,已是法外开恩,求情这种事,我身为外人也是爱莫能助。”
夏蔓依旧失望的跪着,吴式微在杨丽华的示意下,上前扶她起来,一边好言劝说道:“是啊,你就别难为公主了。”
夏蔓轻轻咬着嘴,满含思虑地站了起来。杨丽华看着眼前这个心性始终坚韧的人,她沉沉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的开了口:“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四弟,只有他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诚挚地祈求陛下原谅,才能有机会见到蓉儿啊!”
夏蔓深知杨秀的秉性,听到这里脸色是愈发难堪,杨丽华倒也明白面前之人的忧虑,继续旁敲侧击的说着:“现在一直是太子负责监管四弟,除了他,我们谁也见不到四弟,我觉得你还是将这个情况说与太子吧,让他转告四弟,同时规劝四弟向陛下上表请罪。而且,太子很是了解陛下的心意,四弟言辞不及之处,太子也可以帮他润色啊!”
夏蔓听过也不做多想,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是,奴婢这就去找太子。”站起身后,便主动行礼,急不可耐地离开了杨丽华这里。
吴式微望着夏蔓行色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感觉有些不妥,立刻随意找了个由头,遮掩住自己的情绪:“公主,这案上的茶都凉了,奴婢去命人新煮一壶吧!”
杨丽华没有任何表情,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说着:“不用了,今日我也乏了,还是回寝室躺一会儿……”听了这样的话,吴式微不敢再多嘴,只是安静地扶杨丽华起身,将她送到了卧室中。
此时,东宫却是一片静好,清风悠悠,一缕淡淡的亮光穿透枝繁叶茂的翠绿,温柔地照入后院中的凉亭。杨广身穿暗青色薄衫,正坐在亭中伏案作画,他的神情十分专注,黑耀的双眸中暗自流动着曙光,甚至没有察觉到妻子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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