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已经有些乱了,急促到像是神智都有些不清明、压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名什么。那小胳膊上的力气根本敌不过关渝舟。关渝舟也明白,要是他真的想抽出手,夏濯是根本拦不住的,可他却僵着手臂顿在了那里。他看着夏濯表情开始挣扎,却又好似贪婪地汲取着那种柔软触感,转而一下又一下摸着对方的头发。“夏濯。”他轻声地唤了句。关渝舟原本放松的表情逐渐被忧虑所替代,紧咬的两腮肌肉微微凸起,明明像是处于一种爆发边缘,手上的力气却又温柔得不像话,两边都有些极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不像是在问夏濯,更像是在问他自己。夏濯没吭声,眯着眼哼了哼。他高昂着脖子,喉结比以往都要明显,此时正缓缓随着分泌口水的吞咽而上下滑动,轨迹藏着些隐晦的暧昧,引人挪不开视线。关渝舟耐着性子,又喊了他一遍:“夏濯,睁开眼。”青年眼睑高抬,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他眼里含着水雾,“我想起来了,我有印象……我记得……”关渝舟闻言眼睫一颤,蓦地抽回了手。“你想起什么了?”“我……”夏濯两瓣唇微微开合,头晕目眩的感觉如天降的暴雨,将他整个人瞬间笼罩起来,脚下一软后,不可避免地迎来更多的狼狈与难堪。他想起似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这么轻轻地摸过他的头。但那段记忆却很模糊,他努力想要在脑海中还原场景,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最终这场暧昧以他受不住干呕而提前仓惶收场。夏濯脸色很难看:“呃,没什么,我……又给忘了。”关渝舟僵硬地立在那儿,看着面前人捂着嘴跪在地上,却又不能上前搀扶,背影看上去有些无助。片刻后,夏濯瘫在床上裹着被子,眼尾还因生理泪水的涌出而泛着抹红泽,半阖着眼看关渝舟。两人都没有说话,也都没谈及刚才双方都有些失控的举措,像那只不过是厚重日历上薄薄的一页纸,轻轻一撕就翻了篇。临近中午,窗帘半开着搭在玻璃前,但室外空气的污染严重到遮住了阳光,导致房内并没有多么敞亮。等关渝舟收拾好了一切走到床边时,夏濯已经在难得惬意的时光里进入了浅眠状态,蜷着身子犹如一只不会动弹的海虾。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正打算坐回椅子上时,玄关处的门板后忽然传来锐物划过的声响,短暂而又细微。关渝舟准确地投去视线,两道银光从门缝下钻进,受到地毯的阻力而停在了柜子前。那是两把被摘去了铁圈的钥匙。夏濯并未被这动静惊扰,维持着本来的姿势睡得安分。关渝舟将钥匙捏在手心里把玩了片刻,直到确认了床上人暂时不会醒来后,这才慢慢打开了房门,踏上空无一人的走廊。……夏濯在三点左右时醒来一次,他带着一头细汗睁眼,关渝舟撑着脑袋闭眼的侧影十分清晰地出现在视野正中央。好像这么一瞧便吃下了定心丸,再闭上眼竟是再无扰梦。当时钟再次敲响六下时,他总算是被从周公那儿拉回来了。也许比起饥饿来说,身体更需要的是补充睡眠,哪怕关渝舟特地下去给他带了一份点心来以备不时之需,他也没能被食物的香味给引醒。周遭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夏濯感觉有些不安他并不是喜欢安静的人。洁白的床单摩擦在衣料上发出琐碎响动,眨眼时甚至能听见眼皮黏合后重新睁开的吧嗒黏腻声,再然后耳旁便传来略沉的熟悉嗓音。“终于舍得起来了?”对方语气没什么抱怨成分,还带了些淡淡的调笑意味。夏濯睡多了,脑袋都是懵的。闻言他浑浑噩噩坐起来,望向陷在软椅中的关渝舟,哑着嗓子嘟囔起来:“天都黑了……怎么也不喊我起来?嘶……头晕。”床头柜上摆着装有奶油蛋糕的餐盘,已经放凉的牛奶在暖黄的灯下被染了点温色,他也没讲究,猫着腰爬过去灌进喉咙两口,这才觉得舒坦一些。房门被敲了三下,到了时间,执事又上来喊他们下去用餐了。“喊你?”关渝舟没有搭理门外的人,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梦境里的白天本来就更适合睡觉。”“但我睡多了也好难受。昨晚睡十小时,刚刚又睡了这么久,一天我不是全睡过来啦?”夏濯晃晃脑袋,身子都有些发沉,险些又重新倒回去。他稳稳手腕,将杯子重新放进餐盘边,“下午没发生什么事吗?”“没有,先去楼下吃点东西。”关渝舟站起来,将他的鞋子递到同侧,“今晚上四楼。”夏濯一听,最后一点瞌睡劲儿也跑没了。他从床上跳下来,两脚准确地蹬进鞋子里,“我要和你一起去!”这句话喊得气势如虹,像是想要用力度镇住关渝舟似的。关渝舟蹲在地上,略觉好笑地替他理鞋带:“下午让你睡这么多,就是因为晚上需要你做事。”这种事似乎过于亲密了些,夏濯盯着关渝舟的发旋,忽然觉得脑袋又开始发昏了。直到关渝舟收手并与他隔开了距离后,那种沉闷的奇怪感觉才渐渐消退。这让夏濯头一回觉得有些局促,竟然还学乖了道了个谢,不过关渝舟的态度却很自然,将他心里的一点点尴尬也挥没了。等慢悠悠晃到一楼时,宽敞环境里的新空气让他再一次活蹦乱跳起来,眉梢罕见地带了些飞扬跋扈的感觉。和昨晚一样,两人又是最后一批下楼的。白夫人和小七并没有坐在昨晚的位置上,而是换到了对面去。她们身旁的位置明显是空的,但关渝舟和夏濯也没有凑上去的意思,随便挑了个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就坐了。栾萦雪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而被迫居住在307的倩倩倒是下来吃饭了。她早上歇斯底里地吼了一番,现在倒是把自己梳理得整齐又干净,除了表面带了些倦色以外,根本看不出她遭到过好友的背叛。然而有了她在场,众人也像是达成了一种怪异的默契,一个个全垂首吃饭,不愿多言一句,像是和她搭话就会沾上晦气似的。餐厅里人多,不禁让人产生一种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的错觉,因此参与者们并不急着离开,在这里耗着难熬深夜降临前的时光。关渝舟用餐的模样和风卷残云这种词挂不上钩,他哪怕速度快也维持着一种潜在的优雅,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这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等他叉子落在盘中时,夏濯也停了口。后者朝前者递去一个眼神:溜吗?关渝舟视线瞟了眼他还剩下一半牛排的盘子,皱了皱眉。他表情很明显,意思也传达的很清晰:不。夏濯的饭量很小,似乎没什么胃口,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他正要静坐等待对方把晚餐吃完,青年却用湿毛巾往嘴上一抹,十分主动地窜出了餐厅门。一点都不听话。关渝舟无法,只好跟上。等合上的门能够掩盖住交谈的声音后,他才开口问:“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夏濯伸了个懒腰,手腕高抬的同时后背还露出了小半截腰窝,“我要留点肚子,你不是带了个蛋糕回房吗?我想吃那个。”“那你怕是要饿肚子。”关渝舟随着他一同顺着楼梯往上走,“我们直接去四楼。”夏濯对这个提议没有感到意外。今晚家主就回来了,往后不知会发生什么,趁执事还在餐厅一时脱不开身,他们的确应该提前去四楼打探情况的。“不会呀,你身上没东西吃吗?”夏濯一副理所当然等待投喂的心态,说到这里鼻子都皱了起来,“那牛排真的不好吃,还渗血。刀叉太难用了,梦境不是万能的吗?那为什么不给双筷子……等明天有空的话我要去掰两根树枝来用。”关渝舟轻叹了一声:“就你挑剔,真难养活。”“哪有,我明明很好养。”夏濯忽然雀跃起来,眼睛叽里咕噜一转,问道:“你要不要试试呀?”关渝舟也随着他笑了,“我不是已经在养了吗?”明明关渝舟在随意顺着话开玩笑,夏濯触及到那种眼神时却仿佛心脏都被攥着揉了揉,浑身在一瞬都变得又酸又软。他脚步不由得缓了缓,语气还是最常见的欢脱样:“有吗?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啊,我觉得养小猫小狗都比你认真。”关渝舟没等那张嘴再叭叭叭地说些什么,他已经绕过人径直往前去了,“猫狗可没你这么娇贵,走吧。”夏濯连忙抬着脚后跟跟了上去,“哎呀,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前面的人没停,换腿的动作倒是顺他的意放慢了一些。两人默不作声地向上攀爬,鞋跟蹭在不算厚的地毯上,有节奏地发出或轻或重的闷响。宅内的温度虽然不高,却也维持在比较舒适的十七八度上下。再往前踏上更高的地方时,那种阴冷的气息像是一阵翻涌的波浪扑面而来,激得人头皮都跟着发麻。像是昭示着四楼的与众不同,光比其他三个楼层都要黯淡得多,灯泡提着最后一丝气苟延残喘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报废被丢入垃圾桶里。关渝舟特地回头看了夏濯一眼,想要知道这种亮度夏濯能否接受。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映在楼梯口的墙壁上,随着同时闪动起的灯亮忽隐忽现。那不太像是个人,它没有手脚,更像是一个插了卷曲毛草的某种器皿。夏濯盯着那个怪异的影子,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往上还是往楼下逃。等关渝舟再回身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那个影子似乎在和他们玩一场躲藏游戏。夏濯不知该怎么形容影子的模样,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无法说得太多,只能简洁地向对方递去一个眼神:“有东西。”四楼有人这件事他们昨晚就知道,关渝舟并没有因为觉得意外而迟疑,履稳健地继续向上迈去,“哪边?”夏濯抬起手腕,还没有来得及指出去,右上方猛地传来“咚”一声。完美收藏品(十一)动静只响了一次,却足够让两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像是故意在引他们过去一样。旋梯自上而下有种眩晕感,让夏濯不得不贴着墙继续往上走。餐厅里的其余人没有一个离开,在这一刻似乎整座宅子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人了。等真正踏入四楼的地界范围内后,关渝舟看着向前蔓延愈渐昏暗的走廊,再一次轻声和夏濯确认:“是和我一起,还是回房间等我?”自从温度低下后,夏濯发麻的头皮就没舒坦过。他的确本能地排斥着这里的氛围,特别是这里怪异的光线将门牌在木门上投下的一连串暗影让他倍感压抑,但是他还是贴在关渝舟身后摇了头:“我才不要一人回去。”不怕时怼天怼地,等周围暗下后,他又不自觉地粘人起来。关渝舟没赶他,向后伸出一只手:“觉得暗就抓我袖子。”他的指甲被修剪得干净整齐,掌心向上翻着,虽然微微握了起来,但夏濯也能将小指下方那条分叉的姻缘线纳入眼中。左右过道乍眼看去没什么不同,这整个建筑都像是镜面旋转后复制粘贴来的。楼下终于传来了一点动静,是桃花眼和无框镜那一对也提前出来了,正一边朝楼上走一边说着话,但声音被过远的距离冲淡了不少,听上去模模糊糊难以辨别。“他们是不是也要上来啊?”夏濯跟在关渝舟身后,朝后看了眼台阶上光与暗交汇的地方。二楼和三楼主要是替来宅子的客人们准备的,因此房间的布局和整体设计都如出一辙。但四楼就不一样了,这是宅子主人使用的地方,并没有403、404模样的门牌,上方空荡得有些晃眼。最靠近的那扇门被人从里上了锁,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关渝舟垂首看了眼下方的门缝,收手领他继续往前走去,“不管他们。”“等等。”路过第三扇门时,夏濯顿住了脚步。他不等关渝舟回应便松开了手,三两步走到正中间蹲下去,从地上捏起了一根模样奇怪的金属物,尖端还沾着红料。他没见过这东西,搁在手里看两眼就乖乖地递给了关渝舟,“这是什么?”“是缝合伤口用的曲型针。”关渝舟看着上面的液体,忽然同样也半蹲下来,一手撑着地面,仔细地在深色的地毯上寻找着什么。夏濯学着他的模样盯着鞋边瞧:“在找什么啊?”“血迹。”在这种昏暗的地方要找和地毯颜色相仿的痕迹,实在是有些艰难,哪怕打开手电筒也分不清。夏濯原地转了两圈就飘忽起来,干脆站直了替关渝舟充当哨兵,将寻找的工作全权交在了关渝舟手里。等他再回过头来,却看关渝舟正蹲在地上摸来摸去。血和水不同,干涸后会在纤维上留下发硬的痕迹。关渝舟本就没有打算靠眼睛看出来,在夏濯捡起针的附近摸了片刻,很快就摸到了与周围的柔软截然不同的触感。他一步步挪着位置向走廊更深的地方而去,夏濯争分夺秒地绕过他,不忘挨个试了试周围门的上锁情况,结果一路下来没一扇是可以打开的。最后两人停在了右侧走廊中间的那扇门前,最后一小片血迹便是在门下的地毯前消失的。现在没有门牌指引,他们根本不知道门后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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