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海鲜烩饭。”陆辰仍旧直视正前,再一次脱口而出,两个人都在回答和对方毫不相关的问题。这时,服务生端了红酒上来,酒水在高脚杯里打晃,张晓晓率先抿了一口,嫌酸,转过头说:“小澄哥,这个没有你上次带我去的那家好喝。”“那咱们下次再去。”景澄看向酒水,专注地等那一份牛排。熊欣和周围的人都不认识,自然没得聊,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景点。“陆总,听说烟海有个鲸屿岛,以前是著名的旅游胜地,过两天咱们坐渡轮去看看?”“破岛没什么可看的,都快拆了。”陆辰看向熊欣,从不吝惜笑容,“我带你去更漂亮的地方看。”话音刚落,杜腾作为班主任端起了酒杯:“咳,我简单说两句,咱们高三4班能聚一起不容易,当年咱们班是成绩最差的,但是现在看着你们一个个发展良好,我很欣慰。特别是陆辰和景澄都来了,好久不见,这杯我先干为敬!”苏御刚走过月亮门,姗姗来迟,刚一进来就赶上了班主任发言:“诶?怎么喝酒没等我啊?杜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他看了一眼陆辰的方向就愣住了,站在原地打结巴,“我、我、我这不是来了嘛。”那是什么?自己看见了什么?陆辰面前坐着的人竟然是从来不参加同学聚会的景澄?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俩人今天不得咬出血啊?“你结巴什么啊?快入席。”杜腾催促。“诶,我没结巴,只是庆幸自己有行医执照,万一发生什么流血事件我能应付,小苏大夫能行。”苏御又瞥向那端,好在陆辰和景澄都没什么反应。也对,8年了,再浓烈的爱恨情仇也放下了,当年这俩人凑一起就像发病了似的,现在都成熟了。景澄和陆辰桌面上的酒杯都没有动,两个人各自和带来的人说说笑笑,再也没有看正对面。等到七分熟的牛排和料很足的海鲜烩饭端上来,景澄顺手替张晓晓切好,再将刀叉体贴地放回他餐盘右侧:“有点烫,慢慢吃。吃不惯咱们再要别的。”“谢谢小澄哥。”张晓晓是个漂亮的oga,身上有薄荷味的清香。忽然一阵玫瑰香气扑面而来,压住了他的薄荷味,陆辰右手端着酒杯,已经伸到了景澄的面前。“好久不见,你没变啊。”还是熟悉的嗓音,只不过这话隔着8年的日夜。景澄看向那只酒杯,窄窄的双眼皮缓慢撩起来,拿起了自己的酒。两个玻璃杯正要相撞,对面的胳膊却一动,原本应当碰撞的水晶酒杯错开,宛如两个不该相交的命运。短促一瞬的错过让他们的手背产生了接触,景澄那只血红色表盘的名表咔哒一声磕在了陆辰的表带上。景澄再次看向陆辰,陆辰没事人一样放下酒杯,转手替熊欣剥起了虾皮。“是吗?你也没怎么变。”景澄右手拿起叉子,桌面下抬起了右小腿,向前伸去,黑色的定制皮鞋踩住什么,脚尖用力轻轻下压,脚踝扭转,鞋底轻轻碾踩。叉子随意地拨弄着餐盘里作为配菜的小番茄,圆圆的红色番茄被朝上拨一下,朝下拨一下。陆辰却头都不抬,手指灵活地剥完了整只大虾,放进了熊欣的盘子里。当他用湿巾擦净手指,右手不经意下滑,抓住了那只逗留在白色蕾丝桌布下的黑色尖头皮鞋。手指从脚踝骨滑过,是细腻的丝袜布料,现在倒是学会穿袜子了。“定力还变好了。”景澄笑着将小腿收回,抿了一口酒水。“原来你们认识啊。”熊欣和张晓晓同时问。“不认识。”景澄和陆辰却异口同声,连姿势都像复制过来的。他们低着头专注餐盘里的美食,继续演他们的默片。时间确实将整个4班都改了一遍,曾经班上学习最差的那个开了餐厅,学习最好的当了律师,还有一对儿校园恋爱情侣牵手婚姻殿堂,正准备制造一个爱情结晶。酒足饭饱之后大家进入闲聊,景澄和陆辰再无交流,正当景澄准备抽身而退时,准备要孩子的体委忽然叫住了他。“景澄,你家小朋友7岁了吧,准备上哪所小学啊?我得提前做个准备,现在找个重点小学真不容易。”陆辰原本也打算撤了,正低头玩手机,忽然手指僵硬,脖子也僵硬,抬起头来凝视着景澄。景澄却挪开眼神,再一次抿了一口酒水。“没上小学呢,刚5岁,孩子长得高,显大。”“不是很高吧?你女儿和我孙女上过同一个美术班,我见过。”杜腾路过忽然说了一句,“挺漂亮的小姑娘。”这一句话就让苏御如临大敌,他立马看向陆辰,撑住啊兄弟,别动摇,成熟起来。可陆辰完全放下了手机,继续凝视着景澄,似乎要从他的脸上分析出什么答案。景澄扭过头,和张晓晓说了一句“在楼下等我”,起身和同学赔笑:“不好意思,我公司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老同学们自然不愿意这样快散场,但无奈人家公司有急事,大老板肯定不是闲人。景澄又自罚一杯才离场,喝酒洒脱从不含糊,随后带着张晓晓走向电梯间,两个人手拉着手,到了电梯面前才松开。“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洗手间。”景澄说,“乖。”“好啊。”张晓晓点点头,景澄转身走向洗手间,洗手间一共分6种,他进入beta男那一间,却不急着去隔间放水,反而走向了盥洗台。冰凉的水流出来,他摘下眼镜,弯腰拍了拍脸,打算给自己降降温。可酒精仿佛开始发挥作用,持续不断地冲击他的心脏,不管扑了再多次的冷水还是忍不住手指尖发烫。脚步声就在这时候跟了上来。景澄起身抽了一张纸巾,将整张脸擦拭到看不出曾经湿过,再戴好了眼镜,无懈可击。他转身走向门口,不料刚好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不仅不闪开不让步,反而双手掐着他的肘内侧,将他堵了回来。“踩完就急着跑啊?”陆辰的脸停在景澄鼻尖几厘米处,气息和信息素同时罩着他。“哇,大狗狗现在才有反应,定力也没变多好。”景澄咬着指尖哧哧地笑,侧身试图离开。陆辰抓住了他的手腕,顺着腕口往下捋,只摸到空当当的指缝,于是顺手将人拽进隔间。隔间逼仄,排风扇刚好就在头顶,呼呼作响。两道呼吸依旧平缓,仿若海浪,一浪压着一浪。距离拉近,曾经穿着学校制服的高中生如今都换成了黑色西装,白色的篮球鞋换成了锃亮的尖头皮鞋,领带结都能编出花儿来。四目交接,景澄再一次侧过脸去,这一次却被陆辰的手掐着下巴给掰了回来。“狂犬病犯了吧?”景澄笑着拨开了他的手。陆辰的胸口剧烈起伏,盯着景澄那张巴掌脸,还有那道窄深的眼皮。谁也没预料的重逢,谁也没想好聊什么,他也不能让人看出自己过于主动,于是找了个话题:“我好闻么?我喷了信息素同款香味的香水。”beta最冷静,哪怕闻到alpha或者oga的信息素都不会有情绪波动,在他们的鼻子里,信息素大概就是一种淡淡的香水,几乎闻不到。果真,景澄连香水味都不承认,还特意强调:“闻不见,我们beta不受信息素控制。”这句话陆辰听了上千次:“你说谎话,我不信,你……”“滚啊。”而这个问题,景澄也回答过上千次,这会儿没耐心地踩了陆辰一脚。被踩了,陆辰反而掐住了景澄的那把窄腰,恨不得一把掐断:“这么冷漠?我要哭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你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艹,alpha就是麻烦。”景澄懒得回答他的问题,笑着将食指戳在他人中上,“再咬我一次,狗牙给你掰了。”两个人剑拔弩张,倒让陆辰想起了过往,一个beta,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标记的,哪怕将他停止发育的腺体咬穿,信息素的气味也只能留几个小时,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又缓了几秒,景澄像是耐心全无,踹开陆辰的大长腿要出去:“怎么长这么高……”陆辰终于按讷不住,圈着他的腰将人搂回来,开口就问:“孩子是不是我的啊?当年你说beta怀不上,每次都不让我戴。”景澄哼笑了一声,很欠,也很高傲。“我说怀不上你就信?智商沙漠简直了……”陆辰一愣,反而说:“那就是你找其他oga生的?”“真不是。不过你和oga吃饭,我就不能找别人了?”景澄的膝盖顶着他,“别告诉我,这些年你都素着?”“可能么?”陆辰笑着舔了舔牙尖,“我又不缺你这一口……孩子是谁的?”“哇,不缺这一口,真厉害。我告诉你吧,孩子是我自己生的,不信你检查。”景澄一句话将他堵回去,推开他再一次想要离场,不料陆辰不仅压得更紧了,还将他的衬衫从裤腰抽出来。“干什么啊?我这人对便宜的东西过敏,在厕所隔间里我可不干啊,五星级酒店的厕所也不行。”景澄也没躲,抓着陆辰的手往自己小腹按压,和从前一样,隔着皮肤按压beta根本没什么用处的生殖腔。陆辰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满脑子都是算数,孩子如果7岁,自己离开那年又是8年前,那……可是下一秒他停住了,摸到了一道疤痕。它突兀横在这个人的小腹上,看样子已经是旧疤,陆辰猛然抬起头,不相信似的再次抚摸一遍,然后收回了手。“孩子5岁,你走之后我就跟别人了,给别的alpha生的。”景澄并没有太激烈的反抗,根本不隐藏,淡定得让人没法怀疑。陆辰已经愣住,他轻而易举地挣出了alpha的包围圈,将刚才扯出来的衬衫塞好。等到他整理好一切,陆辰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看向了他的手指。无名指是空着的,没有他们的金戒指。“你慢慢上厕所吧,我先走一步。”景澄也看了一眼他的手指,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再也没有回头。等电梯的时候他焦躁不安,头一回觉得电梯好慢,上了电梯又开始想抽烟,也不想说话。“小澄哥,咱们去看电影啊?”张晓晓拿出手机准备订票,“刚刚坐你对面的那个alpha好帅哦,你以前上学的时候和他熟吗?”“睡过。”景澄嘴角挑起一抹微笑,他总是爱笑,面对外人温和有礼,挑不出错,“不好意思,我刚才接了个电话,要回去谈项目,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他还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发了个信息,停车场等待的司机便开车过来了。张晓晓再不愿意也得上车,两个人又约了下次吃饭的时间。等到车子开远,景澄看到孙大乐的车过来了,看样子是专门来接自己。他没和大乐多说,只是坐进副驾驶,解开了领带结,明明酒量惊人,这会儿身体却发着热。“去哪儿啊?”孙大乐问,“听说那小子回来了。”“你分红没了啊。”景澄看向挡风玻璃,细针一样的雨滴飘洒下来,准备给这个城市镀上一层水汽,他扯开领口,摸了摸衬衫里面藏着的金项链,细到仿佛一拽就断。孙大乐保持沉默,他现在开了保安公司,赚了很多钱,已经不干开车接人的活儿了。要不是南谨看了同学聚会照片,告诉他陆辰回来了,他也不会大老远专门接一趟景澄。“别玩儿手机了,一破卡牌游戏有什么可玩儿的。”“也对,没欧气,抽不出ssr卡,改天把游戏公司收购算了。”景澄听到了雨声,雨格外温柔,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我睡一会儿,你开到哪儿算哪儿吧。”我要染头景澄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闷雷声吵醒,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下巴底下还压着一本《无限数学》。又下雨了,窗户被风吹开,白色的纱帘卷进风里往外飘着,雨滴潲入,打湿了窗台上的含羞草。他赶忙起身关窗,庭院里已经铺了一地的绒花,全部是被雨水打落的,而夏款校服还晾在树下,估计全泡汤。糟糕,又忘记看天气预报。烟海市的雨季到了,三天两头下一场,不下雨时日光倾城,养活了全城茂密的绿植,还有那数不清的绒花树。无数朵烟粉色的球形小花在树冠上簇拥,香气清淡不扰人。景澄住的地方刚好是归入城市重建的老城区,这种树就更多了。单单是庭院里就有三棵,遮天蔽日的树冠像是三朵大蘑菇,夜里开着窗睡觉还能闻见香气,阳台上一伸手就能摘一朵。要是老城区全部拆掉重建,这些树怎么办啊?景澄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细长盒子,檀香木的,是爷爷亲手制作,打开之后是一副银色的细腿眼镜,戴好后,他披上校服外套便下了楼。“爷爷,下雨了您怎么不告诉我啊?校服白洗了。”木头台阶吱呀吱呀响,景澄的头发睡得微乱,下巴上有一个被书硌出来的红印。老房子的布局比较紧凑,楼上虽然是两室两卫,可是每间面积都不大,一层稍稍宽松些,客厅用木雕屏风做了个隔断,一边用来吃饭,一边用来当门脸。入目之处皆是小木盒,每一个盒子里头都是小零件,墙上挂着几十个挂钟,有金属的,也有最常见的啄木鸟报时款。刚好十二点,一只火红的啄木鸟冲出小窗,布谷布谷地吵闹起来。同一时刻,满墙的挂钟同步报时,不大的门脸里甚是热闹。最大的挂钟旁边竖着一块木头招牌,刻着“老戴修表铺”。招牌右方,头发花白的戴明旭正低头专注,右手捏着一把超小号的镊子,将小黄米大小的螺丝放入一块正在修的金表里。“小宝醒啦?上楼看过一眼,你睡得香,爷爷没舍得叫你。”戴明旭抬了下头,但仍旧没放下镊子,右眼眶里卡着一个单眼镜片,说完又低下了头。“您不叫我收衣服,校服都淋湿了。”景澄从果盘里拿了个水梨,啃了一口。“校服湿了就湿了,洗衣机可以烘干,你难得补个午觉。”戴明旭说,“刚睡醒别吃那个,凉。”“我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老管着我啊?”景澄嘀咕着放下了。“你就算七老八十了,在我眼里还是淘气小宝。”戴明旭笑着说。“那行,您一定要健健康康,这周把体检做了,将来还要看我七老八十呢。”景澄看向院内,想着什么时候冲出去收衣服。庭院里其实是两户,都是小二楼,隔壁邻居早早搬进新城区了,根本不带回来的,还把钥匙给了戴明旭,拜托老人照看一下。今天却奇怪,绒花树下停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木头屋檐下,一整排玻璃风铃叮当作响。“爷爷,邻居回来了?”景澄问,脚指头夹起一双人字拖。戴明旭喝了一口岩茶:“人家才不回来住呢,新城区那么热闹,咱们这边到了晚上连路灯都打烊。”“那自行车是谁的啊?”景澄指着问,“您买给我的?您不是不让我骑车上街吗?”“隔壁将房子租出去了,来了个小孩儿,还没分化呢。”戴明旭是beta,心爱的小孙子也是。其实这倒好,孩子是beta他反而放心,alpha容易打架,oga容易吃亏,这两种都太容易被信息素操纵,而beta清心寡欲,不受外界影响。他不求别的,只求小宝平平安安。“小孩儿?什么样?有我这个四小巷一枝花好看吗?”景澄刚说完,庭院里就有了动静。隔壁出来一个人,黑t恤、白短裤,拎着一个双肩背,头顶压着棒球帽却不打伞,但是看那身高绝对不像戴明旭口中的小孩儿,足足比自己还高半头。只是看了个侧脸,年龄不大,绝了,可能在爷爷眼里所有高中生都是小孩儿。“就是那孩子,叫陆辰。”戴明旭点头。“他小吗?他比我高!”景澄整个无语,“您骗我,我生气了,哄我吧,要大金链子大金表,钻石项链小超跑。”“人家比你小,你睡着的时候来的,看着挺规矩,还送了我两箱杨梅,晚上咱爷孙俩泡杨梅小甜酒喝两盅。”戴明旭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个怒发冲冠的小宝。紧接着,他口中“挺规矩”的邻家小孩儿将书包一甩,直接甩出了院墙,右脚踩着墙根堆放的青色花盆,长腿一跨就翻出了小院。不仅带走了一片泥水,还给白色围墙上留了个黑脚印。景澄看了那个黑脚印两秒,转过头:“直视我,爷爷。”戴明旭低下头,重新戴好单片镜。“这螺丝怎么合不上尺寸呢……”老头被两箱杨梅收买,这是万万想不到的,景澄拿起一块抹布,走过戴明旭的藤椅旁还用屁股撞了他一下。隔壁小孩儿直接蹬墙,可是这墙每天都是自己擦啊。外头雨还下着,景澄踩着水冲到墙边,飞快地擦了鞋印。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怒,他将沾满了泥的抹布搭在了自行车的车座上,以示无声抗议。一滴雨水打进左眼,景澄抬头望了望乌青的天,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于是抱着湿透的校服先冲回来,踩了一串湿哒哒的拖鞋泥底子。他脱了鞋,赤脚绕过雕花的屏风隔断到了楼梯下方的小隔间,里头是新换的洗衣机,一股脑儿塞进去,等着烘干。时间还早,景澄上楼继续和周末作业较劲,暂时放下心爱的《无限数学》,静心沉入撸题的海洋。期间戴明旭上来一次,给他端了一碗洗干净的杨梅,景澄瞪着杨梅,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应该是品质最好的杨梅,颗颗圆润饱满,隔着半米都能闻到专属于杨梅的酸甜。空口吃生津止渴,泡小甜酒更是入口甘甜回味无穷,但景澄将唾液咽了咽,打算不为所动。吃人嘴软,他还得找那没分化的小孩儿单挑,不仅要没收他自行车,还要他包揽擦墙业务直到退租。原本庭院里就自己和爷爷两个人,多好啊,多了一个人,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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