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从温喜兰拿来的东西里抽出三张宣纸,就着放大镜跟古画的宣纸纹理仔细做了比较,而后满意的点点头。“怎么样小于,找到合适的宣纸了吗?”父亲温贤端着一方砚台并一只白瓷盘,也穿着一件老头衫走了进来。“找到了,这匹宣纸还是我刚学画的时候父亲给留起来的,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纹理、薄厚跟古画上这个很相似。”于翔潜答。“那就好,”温贤把磨好的松烟墨放到单独的桌案上,温喜兰看了一眼,这墨至少得研磨了3个小时以上。“今天的工作,我们分一下工,”温贤站在屋子中间,指指两边的桌案,道:“喜兰你帮着我冲洗古画上的污渍,小于你负责给宣纸染色做旧。”说完以后,他又着重强调了一下:“咱这个活不能心急,越严谨越平稳越好。”两人听后都点点头,便开始忙了起来。冲洗古画,顾名思义就是拿水洗掉画上的污渍,但古画经过几百年的风风雨雨,早已很脆弱,所以要特别小心。等父亲把一张韧度较大生宣平铺到桌案上,又刷过一层薄浆糊之后,温喜兰便将存在玻璃罩子里已经拼好的那副墨梅图端了过来。温贤先站在旁边打量了片刻,而后取了最大的一块古画残片平铺到刷过浆糊的纸上,接着依次按照原来拼好的顺序,一点一点在桌案上拼齐,碰到小块残片,他就戴上老花镜用小镊子往上面放。温喜兰在一旁看得大气都不敢出。画才拼了十几片,父亲的后背就已经被汗水浸湿了。7月份的大热天,窗户和风扇都不能开,外加上紧绷的神经,不淌汗才怪。温喜兰适时的过去拿父亲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帮他擦擦汗,只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看,并不敢上手。过了一会儿,于翔潜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已经染好色的宣纸走过来,与古画的纸色做比较。古董画修复讲究的是修旧如旧,画面残损的破洞需要用一块颜色相同的新纸补上去,就跟补衣服上的破洞是一个道理。手工染出沉淀五六百年的古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调了一大盘子颜色,用排笔一层层的染宣纸。温喜兰远远的看着,这个人站在画纸中间,一下子就跟平时不一样了,变得沉稳成熟。等这边父亲把画全部拼好,温喜兰又按照他的指示,重新拿过一张干净的生宣纸,轻轻铺在古画的上面,拿喷壶往上面细细的撒了一遍水,接下来把干净的毛巾一条一条围在画的周边,筑起一道毛巾堤坝。而后父亲把桌上水壶的盖子拿开,用手试了一下水温,抬头看向温喜兰,道:“50多度正好,太热了会伤画,凉了作用不大。”温喜兰在心中暗暗记住,然后就看见父亲把壶嘴离开画面十多厘米的高度,从左往右开始浇水,这个动作总共重复了三遍。放下壶以后,他又取了一支干净的白云笔,隔着上层的宣纸小心的揉搓下面画上顽固的污渍,而后又取过一条干毛巾平铺在纸上轻轻吸去水分,最后把毛巾卷成柱状,像擀饼一样轻轻碾压画面,里面的脏水便都被他从画里挤出来,吸进围在四周的毛巾里。这一步做完,就可以‘揭旧’了,就是把古画背面的命纸进行揭裱。温喜兰帮着父亲把吸完脏水的毛巾全部收起来,又仔细将桌案擦了一遍,这才把洗过的古画翻过来正面朝下。整个过程中,古董画就像夹心儿一样始终呆在两张宣纸中间,之前的工作就像‘隔靴搔痒’,这样能最大程度保护古画不被破坏。揭旧是个比冲洗还要复杂小心的工作,宣纸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已经非常脆弱。揭掉最上层盖着的空白宣纸以后,温贤取了一把小镊子,又戴上放大镜,伏在桌案上,把背弓成一道低矮扎实的土坡,屏住呼吸,一块一块的把旧的命纸揭下来,每揭掉一块,都要快速用毛巾擦一遍额头上的汗。完成揭旧之后,他又拿过一张新的命纸,顺手把画心托好。接下来是‘嵌补’工作,说白了就是给画面破洞打补丁。于翔潜无师自通似的,早就把染好、抻平的宣纸裁成了比破洞大一些的纸片,安安静静的放在温贤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一直伏案的温贤抬头瞧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来,小于,这一步,你试着跟我一起做!”温贤说着便做起了示范。只见他拿起干净的羊毫笔沾了稀浆糊,仔细的刷在古画正面破洞周围,然后接过于翔潜递来的染好色的宣纸片,对好古画的纹理又稳又准的贴了上去,碾压平整后,他又取过小号手术刀,在画面破洞以外05厘米处顺着破洞的形状将多余的宣纸全部切除。“你随便拿张纸先练几遍,我给你留个地方上手。”温贤两眼放光的看向于翔潜。“爸,我也想试试。”温喜兰觉得既然于翔潜能行,那自己肯定也没问题。哪知父亲那双眼直接冷下来,一脸严肃的看着她道:“你不行!”“凭什么?”温喜兰不服:“他怎么就行?”“他那双手是常年画画的,有稳力,心境也平和,你行吗?”温贤一脸严肃的问。在父亲的注视下,温喜兰心虚了,她不敢说自己行,于是只能老老实实退出来在一边干看着。整幅画全部补好,已经是十天之后了。温喜兰不得不承认父亲和于翔潜的手艺确实非常出色。打完补丁的画面,戴上五倍的放大镜都找不到接茬,要不是梅花墨色有断掉的地方,这幅画就像从来就没损坏过。把画又托了一遍命纸上了大墙之后,温喜兰和于翔潜就骑着自行车回了祥宝斋。这是父亲温贤安排的,因为下一步是‘全色’,也就是把画面上缺失的墨色、颜色补齐回来,让画面完整。这一步就要考验画工了,是于翔潜的重头戏,他得好好休息几天,并且参详一下古画的笔法意境。能不能达到王冕这张墨梅原有的‘气韵生动’,关键在此一举。好了能让这幅画彻底活过来,否则就是画蛇添足遗臭万年。回到祥宝斋以后,温喜兰也自觉的收了一下自己的性子,尽量不跟于翔潜斗嘴,甚至是躲着他走,以免影响他参悟那幅画。婆婆见他们辛苦,这几天一直都是亲自下厨,不重样的给做好吃的。“你呀,得跟我学学这个四喜丸子的做法。”婆婆一边剁肉馅一边笑嘻嘻的看着温喜兰,“翔子最爱这一口,等你学会了,将来他想吃就得求着你,你正好能拿他一把!”听她这样说,温喜兰没来由的耳朵一热,脑子里甚至不自觉的浮现出于翔潜求她时的样子,心里开始偷偷的笑。“哟,瞧瞧你这小脸儿红的,想什么呢?”婆婆凑过来打趣。“哎呀,妈,您说什么呢?天这么热,我是被火烤的!”温喜兰转过身,帮她洗葱姜蒜,躲开她的话题。可是婆婆依旧呵呵的笑,把温喜兰羞的一跺脚:“您再这样,我可就不帮忙了!”婆媳俩忙了一下午,夕阳云霞烂漫的时候,饭也就做好了。婆婆把菜装进四个白瓷小碟子里,三颗四喜丸子,一个凉拌黄瓜,一个清炒四季豆,外加一份糖渍西红柿,看着就清爽有食欲。临了,她又盛了两碗米饭,将饭菜一起放进托盘里,让温喜兰给于翔潜送到书房去。“他一碗就够了,吃不了这么多。”温喜兰指着饭碗道。“傻孩子,这个是给你的。”婆婆笑呵呵的瞧她一眼。温喜兰重新打量了一下托盘里的饭菜,决定这次不跟于翔潜挣,他喜欢的四喜丸子和四季豆都让给他,自己端着西红柿、黄瓜回房间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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