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祥宝斋,天还没黑。温喜兰从东边的角门刚走进院子就吓了一跳,只见堂屋门口围了一堆人,不是平常做毛笔的工人,而是左邻右舍的老少爷们儿。她放好自行车狐疑了几秒,以为是于翔潜又出什么幺蛾子,引的大家来看热闹。可四周打量一圈儿,没有他的自行车。正当温喜兰打算先直接回房间的时候,就看见王利利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只手抓着糖,另一只手飞快的往嘴里塞瓜子。“哟,新嫂子回来了。”王利利乐呵呵的走过来,打招呼的声音不大,可是脚步很快。“这是怎么了?”温喜兰疑惑的问。“嗐,你婆家厚脸皮的亲戚又讹上门来了。”王利利一边说一边把她拉到东角门隐蔽的地方,小声道:“你别进去,看多了无赖的脸,晚上容易吃不下饭!”她越是这样说,温喜兰就越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眼下于翔潜没在家,公公是要面子的人,婆婆脸皮子薄,外加刚才王利利说的是又讹上门来了。抛开别的不说,温喜兰最看不惯欺负老人、孩子的人。“厚脸皮的亲戚?”温喜兰饶有兴趣的看着王利利,从她手里捏了一撮瓜子也嗑起来。“脸皮有多厚?我见过的不讲理的人也不少,你倒是说来听听,看有我见过的那些厚脸皮不?”听她这样说,王利利的眼睛亮起来,一副‘原来是同道中人’的表情,然后就叽叽喳喳描述了一通。原来屋里坐着于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多年以来都是把自己挣的工资存进银行拿利息,平时的花销就来于家借,年底的时候再把这一年借的本金还回来,连感谢的话都舍不得说一句。附近做买卖的人都知道,今年的银行存款利息有多高,据说5年以上的长期存款利息能达到18,啥活不干就能捞着一大笔钱。偏偏这个远房亲戚家的男人是个不老实的,仗着银行里有些家底儿就开始在外沾花惹草,相好的女人都闹到家里去了,两口子吵着闹离婚呢。可正房老婆知道那些家底儿,并不想真的离,闹来闹去就讹上于家了,说是因为于家一直借钱给她家,所以男人才学坏的。“怎么样,够不要脸的吧?”王利利吸了吸鼻子,咬着后槽牙道:“那家人也就是看着于家的人脸皮薄不计较,才一直讹他们。谁要是敢这样对待我们家,我跟我妈能合伙连他的裤衩子都扒下来,让他光着屁股在大街上亮亮相,知道知道什么叫丢人!”温喜兰倒是没有王利利的气魄,但听了这个事也气得不行。她略微沉思了一下,背着包就往堂屋那边走。“哎哎哎,新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去?”王利利赶紧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往后拖,一脸惊恐的道:“我说扒了人家的裤衩子,那可得有我妈在前边儿打头阵,光凭咱们可不行,咱们力气不够大,手速也跟不上。就这么去,你非得吃亏不可…”。温喜兰被她勒的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哭笑不得的道:“我没说要去扒人家的衣服,公公婆婆年纪大了,我怕他们被气出病来。我去给他们泡杯茶,说几句好话。”“哦,那行。”王利利立马松了手,指着堂屋方向道:“我于叔还有婶子都坐在最靠里的位置,闹腾一下午了,估计茶饭都没吃一口。”温喜兰先去厨房把包放下,然后取茶壶泡茶,刚才路过旁边的厢房,门全关着,工人们正充耳不闻的做着毛笔,看来早就见怪不怪了。茶壶茶碗都放到茶盘子里面之后,温喜兰又停住了,她沉思几秒,从盐罐子里舀了一大勺盐倒进茶壶里,又单独倒了两杯白开水给公婆,这才端着往堂屋里去。看热闹的人看见她来了,都露出惊喜的笑容,就像看戏的时候有新角色上场一样,巴不得更热闹。温喜兰被让进屋子,公公看见她就要起身撵她出去,被温喜兰笑着扶回了座位上,还递了两杯白开水给他。“这是你陈大姐,你结婚摆喜酒那天,她也在场的,可能你不记得了。”没等公婆开口,就有看热闹的人指着坐在地上撒泼的中年女人做介绍。温喜兰淡淡的看了那妇女一眼,体型偏胖,头发乱糟糟的,穿一身青灰色的确良短袖、长裤,脚上是系带方口布鞋,一张脸早就哭花了。看罢之后,她拿起茶壶斟满茶碗,笑盈盈的递过去。可婆婆却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她,生怕她被什么咬了似的。温喜兰一脸镇定的冲婆婆笑笑,余光扫过她的胳膊,却看见两三条血印子。她先是心里一惊,而后又瞥了那位陈大姐的手指甲一眼,也有斑斑的血迹,温喜兰心里的火一下子就顶上来了。吃了亏的人没说啥,占尽便宜的到先动手打人了?再瞧瞧这一圈看热闹的,就没个人能拉着点儿,少让老太太吃点亏?“陈大姐,”温喜兰语气柔和的把水递过去,顺便握了握婆婆的手让她安心。“陈大姐,有话好好说,瞧瞧您哭得,眼睛都肿了。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怎么跟家外头的女人斗?别人家还没怎么样,你先把自己气病了,那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人?”陈大姐听了她的话,干枯的双眼里泛起一点光,抿了抿干皮的嘴唇,作势又要哭闹。“来来,您先喝杯水,就是心里不痛快,哭也得有泪不是?”温喜兰继续劝。陈大姐满腹冤屈的大喘了两口气,而后接过温喜兰手上的杯子,仰头就往下灌。“噗——!”刚喝了两口,陈大姐就喷了对面邻居一脸。“这茶也太难喝了!怎么有股子咸味?”陈大姐一脸的不满。“唉哟,齁咸!”被她喷的邻居的也跟着念叨:“是咸的!”温喜兰含着笑也道:“可不是闲的吗?不然大白天的不在家里干活做买卖,都挤到人家家里看热闹?”人们听了她的话,都先是一愣,等闷过味儿来脸色随即拉下来,目光闪躲的往一边看。“哎,我说新媳妇儿,我们又没招你,你说话咋这么不中听?”“是啊,那天喜宴上看着文静大方的一个姑娘,今儿不光话不中听,这脸色也没那天瞧着中看了。”几个嗓门大的邻居开始说道温喜兰。一旁的婆婆也赶紧扯扯温喜兰的袖子,小声道:“孩子,街坊邻里的,不好跟人家这样说话,怎么着你也是小辈。”温喜兰没接她的话,只拍拍她的手,心想邻里相处也得是两好换一好,没有一厢情愿这一说。而后她站起身面对面的看着那几个说话的人。“我说的话不中听,我的脸不中看,您可以装聋装瞎啊。没人硬要你们听,更没谁拿刀逼着你们看我这张脸。再说了这是在我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哟!年轻人,你这样可不好啊。别是在外边受了谁的气,把坏情绪都挂脸上来给我们瞧,左邻右舍的可没惹你!”有个个头不高的男人阴阳怪气的道。这个人,还真会随意给别人扣帽子。温喜兰毫不畏惧那个男人,和颜悦色的看着他道:“您的眼神儿好使,我这情绪不好看您都瞧出来了?坏情绪不挂脸上,难不成挂墙上?您家墙上有多余的地儿吗?要不我给您写个‘坏情绪’的联儿挂您家墙上?”男人听了眯起眼,嘴角抽了抽:“你是小辈,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这么大的人了,连句话都不会说。”温喜兰毫不退让:“人得有见识,才能跟别人比见识。话还没说两句呢,您就比出结果来了?您对见识的理解也过于肤浅了吧?”“唉哟这新媳妇儿的嘴,说话可真难听!”“可不是?那天看着温柔端庄的一个人,这刚嫁进来就原形毕露了?怪不得新郎官直接搬出去住了,就这样牙尖嘴利的媳妇儿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可不?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上赶着嫁进于家了,我看还真撑不了仨月。”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可劲儿的踩温喜兰。于千山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才要说几句,又被温喜兰摇摇头拦住了。对付这种好事儿的邻居,讲道理是没用的。公公这种要面子的人更是治不了他们。“强扭的瓜是不甜,可扭下来我高兴!这瓜就算长腿翻墙跑出去,他也是我家里的,有本事你们也扭一个抱回家去试试?”温喜兰的脸色如常。“话可别说的那么满!”刚才的男人又跳出来,讥诮的瞧着温喜兰,道:“于翔潜这个瓜还真不一定是你的!”顿了几秒,他有些恶毒的继续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听人说于翔潜有个暗恋了好几年的女人,是咱们县最有名的漂亮姑娘,叫林雪雁!”话音落下,一屋子人都安静下来,包括温喜兰。看热闹的人嘴上不吭声,可眼睛没闲着,眉飞色舞你来我往的传递消息,还偷摸的打量温喜兰。温喜兰也愣住了,不过不是因为于翔潜暗恋别人这件事,而是因为林雪雁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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