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楠不好反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打开车门。“裴楠。”坐上车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叫他,随即,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了正要关闭的车门顶上,而后用力朝反方向拉开。裴楠仰头看向车外,头顶又传来一道短促有力的声音:“下车。”车旁矗立着的几乎融入进暮色的男人单手插袋,发梢在风中微动,不像平素那般打领带,亦没有戴象征着疏离的银边眼镜,但许是穿了黑色衬衫的缘故,反倒多了几分高冷严肃。前方的乔唯回过头,冲郑书昀客气一笑:“郑律师是吧,我和我们小裴老板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聊,恐怕需要你回避一下。”郑书昀无甚表情道:“他下班了,现在是私人时间。”边界感极强的一句话,像是在强调领地,乔唯略微惊诧,又在看到裴楠乖乖下车的同时,脸上浮现一丝玩味。耽误的这几分钟里,沈心怡他们坐的那辆面包车已经启程,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带路,坐进郑书昀车里的时候,裴楠心里那点不自在的感觉终于消散了。神经放松后,胃便发出微弱的抗议声,饥肠辘辘的感觉也瞬间爆发。裴楠盘算了一会儿让王姨给他做什么好吃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那辆面包车连同乔唯的轿车一道都已经不见踪影,而郑书昀不知何时,将车开到了另一条鲜有人迹的路上。望着两旁偏僻凄凉的景致,裴楠问郑书昀:“你怎么还是来接我了?”郑书昀道:“怕你被人卖了。”“呵呵,比起人家走大路的,你才更像拐人的吧。”裴楠以为郑书昀在跟他开玩笑,便随口接了个话茬,偏过头却发现对方脸上未见半分笑意。他眨眨眼,问:“郑律,你不会真怕我一个大男人被谁卖了吧?”郑书昀薄唇动了动,声音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般分外低沉:“我找人去查了酒吧监控录像,你昨晚的酒被人下药了。”裴楠闻言,又震惊又懵逼,想起自己昨天身体的异常,嘴唇抖了半天,才骂出一句:“草,是哪个傻逼?”郑书昀道:“你见过,你还打算把送我的礼物送给他。”“真的是他……”裴楠眉心骤然锁紧,其实在问出口的一瞬间,他就猜到了是那个和他搭讪的男人,他心说自己一个夜店常客,居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但他没想到郑书昀会这样形容对方,听起来就像是某种报复般的揶揄,可无论是郑书昀的语气抑或神情,都低沉严肃,没有半分调侃的意思。就好像生气了。行驶在无人的小路上,车内一旦突然没人说话,就会显得寂静异常。正当他思考如何处理那个垃圾,是报警还是亲手揍一顿,忽然听见郑书昀问:“如果昨晚坐在你隔壁的人不是我,后来的一切会照样发生吗?”裴楠下意识道:“我又不傻,是别人我才不会那样。”话音未落,一股突如其来的力迫使他身躯前倾,又被安全带拉回靠背。“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郑书昀踩了刹车,解开安全带倾身凑过来,与裴楠几乎面贴面地问出这句话。裴楠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言那句有些不大对劲,正欲偏头错开缠绕的呼吸,却被郑书昀捏住下巴。力量悬殊,他只能保持这样极近的距离信口解释:“意思就是,我对陌生人过敏,不接受陌生人和我拼桌……”后续的一小截心虚的尾音被唇上突然覆盖的温度切断。对方似是给了他三秒的反应时间,见他未动,便开始用唇舌缓缓描摹他口腔内外的形状,由浅及深,从温到热,似要仔细探究他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假。郑书昀不久前应该抽过烟,嘴里虽弥散着漱口水的薄荷味,但依旧残留着一丝难辨的烟草味。早上起床后,裴楠的烟和打火机都被郑书昀扣下了,烟瘾上来的时候,都是靠棒棒糖疏解。此时,他仿佛尝到了什么甜头般,不由自主向前迎合,浅浅汲取对方口腔的烟草气息,很快,这股无端的冲动便支配了整个唇舌动作,就像最初接触香烟时,那种笨拙生涩却即将上瘾的征兆。在裴楠快要两眼发晕天旋地转的时候,郑书昀稍稍后退了些许,托住裴楠下巴的那只手微微上抬,用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蹭掉他唇角淌下的津液,却又擦过因为喘气而微颤的下唇上,将水光悉数抹在了上面。“用鼻子呼吸。”郑书昀提醒他。由于缺氧,裴楠眸光有一点涣散,他后脑抵着靠背,失神地望着眼前轻易夺走他呼吸的男人,喃喃问:“郑书昀,你到底亲过多少人啊?”怎么什么都懂,还这么熟练……此刻的他初尝亲密接触,还心存懵懂,直到后来才亲自体会到,当在一个人身上累积足够多的邪念和贪欲的时候,亲吻,乃至更原始的交缠,都是可以无师自通的。“一个。”郑书昀言简意赅道,“昨晚在酒吧玩游戏,你撞上来的那次,就是初吻。”裴楠被郑书昀所言唤醒了回忆好像最初的确是他先亲到了对方。“还有这里,”郑书昀不给裴楠开小差的机会,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跳有力的左胸口上,微不可察地停留了半秒,而后擦过整个腹部,虚虚地停在尚在沉睡的某处旁边,“也是“你不会是想和我结”(二更合一)郑书昀淡声说完,便抿直唇角,维持专心开车的姿态,直到某处因亲吻而涌起的冲动逐渐平息下去,那绷紧的脊背和面部轮廓线才终于不动声色地放松。“邀焘”裴楠并不知晓身边男人的退让与克制,只略微察觉对方藏在夜色下的目光似乎被树影加深了几分,可流露出来的语气却又还是那般冷静自持,薄情寡欲。他尚处在头昏脸热当中,有些怔怔地朝车窗方向偏过头,不禁思忖“喂饱”是什么意思,心跳频率也随着车速不断攀升,攀升,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性的时候,心脏更是险些跳出了喉咙口。决计不敢再看郑书昀,他便索性闭上眼装睡,接下来的一路都未睁开。郑书昀玩儿过赛车,驾驶技术相当纯熟,开车一向又快又稳,更别提在半路中刻意提过速,没多久便载着裴楠飞驰到了目的地。下车后裴楠才赫然发现,迎面而来的是家装修气派的饭店。裴楠转头看向身边与他并肩同行的郑书昀,有些错愕道:“你是要带我吃饭啊?”郑书昀“嗯”了一声,而后略微俯首,用只有裴楠能听清的低沉嗓音道:“你那里还没完全恢复,短期内不宜过度使用。”裴楠脚步猛然顿住,和继续往前走的郑书昀瞬间拉开了两米的距离。郑书昀回过头,笔直望向裴楠混着羞赧与薄怒的眼中,对视片刻后,听他闷闷出声:“你们律师讲话都这么直接吗?”郑书昀闻言,亦有些诧异,他刚才不过是在裴楠意味不明的设问下有些情难自禁,下意识去试探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没想到裴楠最开始居然真的这样以为。他走回裴楠身边,垂下视线道:“这不是律师的习惯,而是我面对你时的习惯,我对别人不这样。”裴楠心尖微动,略一回想,发觉郑书昀平时和他讲话的确不爱拐弯抹角,连玩笑都鲜少会开,只是有时因为言辞太过简短,反而显得高深。被郑书昀一句解释带跑偏后,裴楠再想生气,却已然难寻那原本喷薄而出的怒意,便双手插兜,率先往前走,听跟在他身后的郑书昀继续道:“那个时候你肚子在叫。”裴楠下颌微抬,目视前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今夜风大,饭店玻璃门打开的瞬间引发空气对流,拨乱了裴楠鬓边微长的发。裴楠正欲抬手整理,却感觉来自身后一只微凉的手捷足先登,将他耷拉到眼前的一缕发丝挽起,轻轻别在了他耳后。当那稍显粗粝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的时候,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裴楠有时虽然容易急眼,但气性一向不大,三言两语就被哄好了,刚坐进双人雅间柔软的沙发上,便往后大咧咧一靠,直接拿起菜单点菜。他把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这是一家主打各种清淡汤食的餐厅,但他不会傻到再去问郑书昀为什么大夏天的要喝汤。他挑了几个爱吃的菜品,把平板掉了个头推给郑书昀道:“我好了,你点吧。”原本落在裴楠身上已久的目光垂向菜单,郑书昀随意划了两道,便点击“确认”。服务员过来确认订单的时候,裴楠忽然想到什么,又拿起菜单添了个甜品,并备注了一根蜡烛。最先送来的是裴楠点的饭前甜品,一份巴掌大的芝士蛋糕,卖相非常精致。他将蜡烛插在蛋糕上,然后找郑书昀讨了打火机点燃,在郑书昀惊讶的目光中将蛋糕和打火机一并推到对方面前,示意道:“喏,陪你补过生日,我说话算话。”迎着那捧葳蕤的火光,他看到郑书昀眼中的异色慢慢化作摇曳,随即弯起唇角,笑了,不是以往转瞬即逝的弧度,而是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愉色。如同春意浓时,遍地霜雪消融。裴楠从未在郑书昀那张八风不动的冰块脸上见过此景,心脏不由得漏了一拍,立刻垂下视线道:“咳咳,你快吹蜡烛吧。”郑书昀未动,“虽然我没怎么过过生日,但我记得吹蜡烛之前,应该有一首生日歌。”“行吧,知道了。”裴楠拿郑书昀没辙般摆摆手,清了清嗓子开腔,“祝你生日快乐……”雅间是三面墙壁一面竹帘的设计,空间不大,正好能放置一张桌子两个沙发,布局略显拥挤,但对于想靠近又无法明目张胆缩窄距离的人来说,却是恰到好处。郑书昀抬手关了大灯,只留下两盏幽静的小壁灯,任由烛光在这一瞬间占据主导,盈满视野,同时也跃上对面男人柔和的脸庞。裴楠正穿着他亲手挑选购买的衣服,脖颈修长,气质干净,如同叶片上的一滴晨露,因为近来事业忙碌而略显单薄的身躯,在轻晃的阴影中愈发呈现出某种不合年龄的少年感,亲和力十足。郑书昀略微眯起眼,直到眼前那张属于成年男人的面容褪去棱角,逐渐与二十年前的小朋友重合。小朋友穿着鹅黄色衣服,像颗圆头圆脑的太阳,拉着他的手,在他贫瘠寒冷的幼年时期给他唱了一支春天的歌。歌声在“乐”字拖长的尾音中结束,裴楠将手上不知何时用餐巾纸叠的小皇冠戴在了郑书昀头上,托着腮,语气略微疏懒道:“现在可以吹蜡烛了吧?友情提醒,吹之前还能许个愿。”从遥远却清晰的记忆中脱身,郑书昀眸光微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飞扬明丽的笑脸,和方才脑中浮现的小朋友相差极大,但眉眼却如出一辙地可爱。心脏在这一瞬被塞得满满当当。他的楠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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