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是要从琴棋书画、山川湖海中熏陶出来的。赵鸢匮乏这种熏陶,在碰到李凭云之前,浪漫二字和她无关。而今李凭云的出现,直接触发了她人之本性中的浪漫,只是同后天熏陶的不同,这种浪漫更加直白,更加强烈,它让智者更智,愚者更愚。如今赵鸢浑身上下散发着炽热的愚蠢,正如一块燃烧的朽木,不论扔到何处,都不讨人喜。赵鸢轰走了婉柔,同裴瑯说了自己的计谋。裴瑯竟将琴推翻,“鸢妹,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么?是你说,安都侯府应当和北凉人不共戴天,如今你让我带逐鹿军护送沮渠燕?你是当官当昏脑袋了吧。”“护送的同时,也是威慑。我自是认真想过这样做的后果,让北凉欠安都侯府一个人情,对侯府有利无弊。”“难怪当初祖母反对你参加科举。”裴瑯冷笑,“你还没嫁过来呢,就想做侯府的主了么?”赵鸢要参加科举,阻力重重,裴瑯替她清了一切非议,赵鸢对他无情但有义。她今日实在疲惫,不想争吵,“裴瑯,我读书、科举,赴任,以及今天向你提议之事,无一桩有私心,我给你一夜时间,你好好想想。”“不用了。”裴瑯扬起下巴,“鸢妹,我要纳婉柔为妾,你答应了这桩事,逐鹿军随你差遣。”润泽天下6裴瑯曾在他祖母面前发过誓,就算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也不会随便纳妾委屈赵鸢。他要带婉柔回去,无疑是明确地挑衅着赵鸢。眼前之人令赵鸢觉得陌生,却又无可厚非,毕竟这段时日,她连自己都认不清了。若是过去,她一定非和裴瑯争个对错之分,然后不欢而散,陷入无尽的自我质疑之中。但如今却有一股力量推着她放下个人怨气,公私分明,照着她自己的心意,坚定不移地向前走。这种自信之力,在过去从来没有。在过去,从来没有人似李凭云那般信任她。赵鸢握紧拳,道:“裴瑯,一言为定,你带婉柔回去,逐鹿军任我差遣。”裴瑯见她来真的,蓦然严肃起来:“鸢妹,我跟你说笑你还当真了?此番跟来的逐鹿军不到一百个人,怕是前脚刚到北凉境内,后脚就让人给灭了,这个办法铤而走险,不可取。”赵鸢认真道:“我也想到了,若从长安调来更多的逐鹿军,时间根本来不及,所以我要找晋王借兵。”送沮渠燕回北凉,将是干预北凉政权最好的机会,这是个美差,只会有人争先抢后去做。可裴瑯不以为然:“鸢妹,你若借了晋王的兵,给晋王掺手北凉王庭的机会,陛下该怎么看待你?你别忘了,你是陛下的人。”“那是一百步之后的事,现在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去,不是担忧百步之后的时候。”赵鸢说做就做,问裴瑯借了兵,当夜就差人送帖子去了州府。晋王此时还不知沮渠燕一事,他也给赵鸢立过下马威了,打算隔天就回凉州,结果被赵鸢的拜帖拦住,不免发表一番不中听的言论:“敢情老贼婆派这个小贼婆过来,就是给老子找不痛快的,三天两头来拜见,老子又不是她爹,岂是她说见就见的。”当天晚上大半夜,晋王命人回绝了赵鸢要来拜见的请求。赵鸢在人情世故这一方面差点心眼,一心只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第二天一大早就动身前往肃州州府,去求见晋王。晋王和女皇势不两立,他不想见赵鸢,没有任何不妥。赵鸢站在烈日之下等了半柱香,田早河退堂后,得知她来了,命衙差给她通风报信,“赵大人,你还是回去吧,今天是今年最热的一天,你可别中暑了。”这是赵鸢第一次想出妙计,她胸腔被一股要“成事”的劲儿充斥,恨不得动员所有力量,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多谢田大人,但我得再等等,说不定过一会儿王爷就回心转意了。”衙差见她满头大汗,好心道:“那赵大人,我再去问问田大人,能不能给你拿点冰水喝。”“多谢。”衙差半路被告状的百姓拉走,不见回来。肃州府西门外,无人经过,太阳愈发嚣张起来。她已经中暑,离昏过去就差一念之间,赵鸢撑开眼皮,鼓励着自己:赵鸢,做逃兵丢脸,你不能退缩。在她恍恍惚惚时,头顶一片阴影投下,将阳光遮住,赵鸢抬起头,看到一把伞罩在头顶。等她看到为她打伞遮阳之人的面目时,大为感动:“李大人,你怎么来了?”赵鸢消沉有时,谦卑有时,独独每次喊出“李大人”三个字,语调向上扬起,带着势不可挡的振奋。赵鸢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时辰,先不说有没有被晒干脾脏,脸倒是比昨天黑了七八度。“本官怕我自己再不来,赵大人该被晒成一块砚台了。”劳其筋骨到了一定程度,就记不得克己守礼了。赵鸢直接拿袖子去擦脸上的汗水,她心中不免期待李凭云会温柔地给她递上一方帕子。但李凭云没有。递帕子之事,只有二人关系到了一定程度才可以为之,那是何其暧昧的举动,李凭云可不会因为我见犹怜就对她有所温柔。赵鸢道:“李大人,晋王此刻正在会客,等他会完客就接见我们了。”她话音刚落,晋王小厮从门口跑出来,“李县丞,晋王有请。”赵鸢面子挂不住,只好僵硬一笑,“李大人,你也给晋王送了拜帖求见么?”李凭云举着伞向前迈步,“跟我走。”情窦初开时,常容易生出不切实际的错觉,将对方说的一些话当做命运的指示,而后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塑造出一个矢志不渝的自我形象。赵鸢在心中说:李凭云让我去何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她踩着李凭云的影子,小声问他:“李大人,待会儿见到晋王,可有要注意的地方?”李凭云淡淡说:“我在的时候,赵大人不必瞻前顾后。”从前在长安,赵鸢被打压惯了,凡事都不自信,常常陷入自我怀疑。李凭云这句话,如假包换,是她此生听过最动听的话。少女春心炸裂,以为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能无惧无畏前往一切高处。见到晋王时,他正在房里练字。晋王是太子第八个儿子,□□在位时,晋王写的字曾被□□拿来擦地板。这双双粗手只适合拿枪弄剑,不是个写字的料子。赵鸢趁空扫了一眼他的字,寻思道,她这样仿人笔迹的好手也仿不来这一手丑字。晋王洋洋得意道:“李县丞,你是状元郎,来评评本王的字写得如何。”“王爷的字是无价之宝,下官本以为自己写的一手天下无双的好字,见到王爷的墨宝,却不由得妄自菲薄。”无价之宝?说的也没错,这一副字倒贴都不会有人买。暗恋对象是个马屁精算了,也不是什么关乎人格的大问题,忍了。晋王道:“李大人真是个实诚人。”他把目光转向赵鸢:“赵主簿,你觉得本王的字如何?”赵鸢皮笑肉不笑:“王爷,赵鸢此次来”晋王惊乍地打断她的话:“赵大人,两日不见,你怎么晒成个黑炭了?女人可不兴黑啊,白了还能遮点丑,一旦皮肤黑了,是□□是王八,一眼就看出来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蹬鼻子上脸。赵鸢心生一计,先是对着晋王的墨宝一通违心的赞美,然后说:“王爷的墨宝不禁让下官想到了书法圣人徐知春,他是徐体的创始人,王爷的书法狂放不羁,与他如出一辙,王爷可曾练过徐体?”晋王道:“临过一二张帖子。”晋王的狗皮膏药王儒人眼珠子一转,也附和说:“王爷的书法和那个徐也就一二分像,王爷墨宝中的豪气,岂是旁人能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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