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元同心里发闷。张殊南永远是这样,与她在一处的时候,不是假寐便是沉默,总之是不愿意同她说话的。“停车,我想下去走走。”韦元同突然出声,张殊南缓缓睁开眼,看向她的时眼中清明,没有疲倦。韦元同更加笃定,张殊南是故意的。不顾侍女劝阻,她戴上帷帽下车,张内侍看向驸马,颇有深意。张殊南默了一默,随即下车。韦元同似乎是存心报复,哪里人多偏往哪里钻,摩肩接踵,挤得张殊南眉头微锁,面色凝重。忽然,一家卖磨喝乐的小铺子撞进张殊南的视线。宋国人只在乞巧节购买磨喝乐,所以这家小铺十分冷清萧条,门口人来人往,却无一人驻足停留。老掌柜佝偻着身子,正在擦拭货架上的小人,见有人入内,喜笑颜开道:“郎君尽管看,有没有喜欢的?”“莲花样式的,有吗?”张殊南问。掌柜摆摆手又摇摇头,看样子是不大想做成这桩生意:“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买磨合乐讲究一个缘分,合眼缘,打心底里欢喜才行。郎君想要的样式,我这个小店恐怕是没有的。”张殊南无奈笑了笑:“我从前有过这样的一只,想给他们凑个对。”掌柜狐疑地从上到下打量他一回,又说:“我卖磨喝乐许多年,没见过买了一只,过了许多年还要再买一只凑对的。要么是当场买了一对儿,要么便是每年买一只不重样的。凑个对……”他古怪一笑:“人都分开了,凑个物件,有什么意思。”张殊南不笑了,淡道:“总归是个念想。”老者弯腰吹木箱上的灰尘,一面道:“郎君一表人材,被念想困住,实在是可惜。哎,是个什么样式的来着?”“一个坐在莲花上的小娃娃,嗔眉笑眼。身有彩绘贴金,饰以金珠牙翠。”“呦,听起来就不便宜。”只见掌柜逐一将木箱打开,翻找许久,有一声惊讶:“还真有这么一个,恰好能同你手上的凑成一对。”张殊南上前去看,是坐在莲花台上的不错,但泥头泥身,颜色败落,更别提金玉珠翠了。他伸手接过,低头去拿钱袋:“多谢掌柜,多少钱?”“不值钱。”掌柜呵呵一笑,“我说过,磨喝乐看缘分。你特意来寻,又恰能寻到,是天注定啊。”俩人说话时,张内侍入内道:“驸马,公主在等你。”“哦?郎君竟是驸马。”老掌柜并没有感到意外,行礼道:“那小老头便恭送驸马了。”张殊南不动声色地将磨喝乐收进布袋中,再次道谢后离去。张内侍在前引路,马车外,他回禀道:“公主,在一家售卖磨喝乐的店铺里寻到驸马。”上车后,韦元同笑道:“你喜欢磨喝乐?乞巧节的时候宫内会制作许多,比街上卖的精巧许多,明年我让他们给你做几个。”话中带有讨好的意味,韦元同想,他总该给一个台阶下吧。张殊南平声道:“臣只是到处走走,公主不必在意。”◎“委婉是最长久的残忍。”◎夜色深沉,有风吹散浓雾。木兰阁内黑暗无光,张殊南推开临湖的一扇窗,从窗缝里穿出一束窄窄冷光。凉风习习,寒气催人。他沉默地坐着,脸庞半明半暗,呼吸很轻,甚至不见胸前的起伏,垂眼注视着面前的磨喝乐。阁里太寂静,脚步声一下一下传来,直到看见月光下的张殊南,赵靖只觉得心惊肉跳,不敢出声。“什么事?”他低声问,恐惊面前一对小人。“公主请您回后宅守岁。”赵靖听见了一声轻飘飘地笑,回荡在空气里,说不上来的瘆人。张殊南将两个磨喝乐靠的更近些,一对金童玉女。他缓缓道:“我不胜酒力,已睡下了。”那位难缠的张内侍还在前院候着,摆出了见不到人就不走的阵仗。赵靖犹犹豫豫,站在原地没动。张殊南像是看穿了他的难处,又说:“你直白告诉他,我幼时孤露,这些习俗,我从不知晓。”这话原原本本地传回了公主耳朵里。韦元同望着桌前的果酒点心,神情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尴尬。过了一会,她打着哈欠起身,强撑着笑说:“忙碌了一整天,我也累了。”她指了指屋中的喜庆装饰:“红通通的一片,看久了确实累眼,都撤了吧。”-雪虐风饕,挡不住边关将士们浓烈的思乡思家之情。除夕夜里百无禁忌,酒肉管够,谈天说地,纵歌跳舞,斗武比划,要闹到天光乍破才算过了一个好年。鹰眼营在练武场上设了投壶的擂台,彩头是陆正将珍藏的一套盔甲,据说是从前鹰眼营某位将军的。他每年都会拿出来的当彩头,但每年又会被他自己赢回去,大伙都说他是故意显摆。规则很简单,每人十支矢,一次机会,谁中得多谁就赢。投壶和射箭不大一样,虽说也看技巧,但天黑风大,大伙又喝不少酒,这运气便占了上风。校场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像下锅的饺子,排着队上前投壶。有中三四支的,也有中五六支的,陆正将自己中了十支,好不赖皮。不知是谁喊的云霁,一声接着一声,很快变成了高呼云霁。云霁正坐在火堆旁,肚子里的酒被火一烤,争前恐后地翻滚。酒意上头,晕乎的厉害,她索性将头埋在腿上,蜷成一个球。听见有人喊,她莫名其妙地将头抬起来,又不知是谁牵的她,总之有人开路,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了练武场中央,手上还提溜着酒袋。“云校尉,你也来试试?”陆康站在台前,话音刚落,已有士兵将十支矢送上。云校尉挑战陆正将的消息不胫而走,人越围越多,各营将领都前来观战。这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战了。云霁脸颊烧的通红,上前接矢时还踉跄了一下。她慢悠悠地走到白线后,将酒袋系在腰上,先立起手肘,手腕比划了几下,随后抽矢投壶,速度很快,丝毫看不出醉酒的痕迹,“咚咚咚——”十支矢依次落入壶中。“好——”周围传来一阵欢呼。陆康脱了披风,对手下道:“换壶!”大壶被搬了下去,换上双耳壶,壶口只有半指长。这是鹰眼营的宝贝壶,若不是今夜碰上对手,很难被请出来。“咱们简单些,给你三支矢,投出倚竿者胜。”陆康抱臂看她,“三次机会,好好珍惜。”云霁反问:“陆正将不投,是怕输吗?”陆康道;“我出的彩头,自然是不必投的。”“你怕输。”她的眼睛很亮,无所谓的耸耸肩,“怕输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要那副盔甲。”陆康低声道:“哪怕是唐延的?”云霁搓了搓冰冷的脸颊,对上他的眼睛:“盔甲你自己留着吧,我只在乎沙岭战役的真相。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在阳方堡应下的誓言?”“再赢我一次吧,赢了就告诉你。”陆康避开视线,将箭筒递给她。云霁弯腰取矢,话音冷然:“只要我想,可以赢你千次、万次。”她的声音更低了,仅俩人可听:“陆康,你心中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也可以依靠输赢消磨吗?”陆康心头一震,猛地转头看她,神情中满是错愕与震惊。云霁脊背挺直,左手捏矢,风轻云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中壶口!”她又换了一只手握矢,微微侧头看他的同时出手,不紧不慢:“我们也算师出同门。”“再中壶口!”两箭未倚竿,周围人不免失望,有人窃窃私语:“看来今年又是无人赢得彩头。”云霁拿起最后一支矢,对上陆康的眼睛:“我赌这一投倚竿,也赌你心中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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