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尾微微勾起,旖丽面庞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眼底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笑面虎似的。司羡元抬手挡了下晨时升起的太阳,熹光斑驳地落进棕檀木马车车壁上。他随意道:“那便救吧。”司羡元上朝去了,蒲叔公把明窈抱回府里。小姑娘面色泛着薄薄的红,颈间很烫,呼吸很微弱,手指、耳朵皆冻得肿硬。蒲叔公忙抱去府邸里沈郎中的院子道:“沈大夫,你快来给她看看。”他把昏迷不醒的明窈放在外间小塌上。因为司羡元经常旧疾复发,司府自个儿养了个郎中。沈大夫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拿丝帕搭在明窈手腕上,把了下脉后眉头皱的更紧:“蒲叔,她是如何病成这般模样的?”沈大夫医术精湛,但颇有脾气,不是谁都愿意治,蒲叔公担心他不肯施手,只道:“小女郎遭人遗弃,在外面冻了三日。司大人愿意救她。”沈大夫皱着眉坐在案几边,提笔写了数株药材,整整三大页才将将写完,他把药方递给药童,嘱咐快些去抓药,又换了新纸继续写起第二个方子,边写边吩咐小厮:“去备两桶凉水、疮膏两支,再多拿些绢帕来。”蒲叔公道:“沈大夫可有把握?”沈大夫未言,把第二个方子递给小厮后,拿了方绢帕沾了沾水擦拭明窈的额头,一边给她降温一边沉声道:“我不知蒲叔是从何捡来的这个女郎,但她体内病气堆积已久,非自小得病不可为,本就属于阳弱体虚,如今又在寒冬日里挨冻,高热不退,魂识涣散,情势危急万分,不死就已是天眷大幸!我从未见过这般体弱的小女娘,平日里为了司大人,研究的也多是烈性之药,如今只能尽力而为。至于她能不能醒来,只能看天意。”院门推开,众人抬头见人,随之行礼。司羡元下朝回来了。他去金銮殿上建议陛下处死了几个人,皇帝允他自由,旁人压根不敢多言。司羡元直接回了府,进门就碰到抓药回来的药童,寻问情况才知这是今早随口捡来的那个脏兮兮病怏怏的小孩要用。他唇边愉悦的笑意渐淡,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司羡元打发走药童,来到沈大夫门口听到屋内传出一大箩筐的话。他没太上心,没听太全,只觉是个麻烦,推门进来道:“那若是醒不来呢。”沈大夫沉声:“那便无力回天。”司羡元闻言,终于忆起来什么似的,瞥了眼榻上的人。她双眸紧闭,肤色病白,面颊却酡红,背脊单薄,身体格外瘦弱,像是一只病气气的幼猫,美丽却脆弱,连他一掌都经不住。“无力回天?”才刚捡来的人就要死在司府里?司羡元盯着昏迷的明窈,眸光沉沉地扯了扯唇角。司羡元没在沈大夫院子里久待便被宫里来人叫走。他今早去金銮殿进言陛下处死了几个老臣,手段太凌厉残酷,导致一些臣子心生惧反之意,赖在早朝闹起来。皇宫来人喊他再进宫一趟处理烂摊子。司羡元掀起眼皮就要拒绝。内侍省的内监好说歹说,就差下跪了,司羡元不耐,最终还是去了。回来之后,府邸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没等他歇上片刻,仆从就迎了上来。“大人,蒲管事说明姑娘用药之后高烧不退,情势危矣,要动用库房里唯一一株艾藤草。他让我候着您,等您回来就请您过去。”司羡元垂下眼,拿帕子擦了擦手上因为刚回来而没擦干净的血,而后抬眸看向他。天生微勾的眼尾慢慢压了下来。不悦以及不耐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到了临界的点。“不去。”他声音低哑而冷漠,“本官很闲?”他绕过仆从往里走,天生带笑的面容也没了笑意,配上指尖未擦干的血,带着一身杀伐腥气。仆从不知所措地杵着。大家听说今早府里来了个病弱昏迷的小娇娘,精致漂亮如同白狐仙儿,却冻伤了身子,高烧不退。府里名贵药材一趟趟往偏房送,大家伙儿都来了些新奇感,寻思大人是要将她收养在这座和尚庙里?仆从试探性道:“那……小的去取艾藤草?”司羡元脱下沾血的赭红色锦袍,道:“你方才说,他们要用什么药?”仆从:“艾藤草。”司羡元将衣袍递给小厮,眼尾似笑非笑地勾起:“你再说一遍。”仆从:“艾、艾藤草。”司羡元往回走的脚步停住,冷笑道:“你们要用整个京城皇室仅有一株,被陛下赐予本官、在库房珍藏多年的艾藤名药,就为了折腾救个进府不到半日的小东西?”仆从冷汗流下:“这……沈大夫喂了两种药方但始终不见高热退下,万不得已他才这样说的。小的不敢耽搁就来请示大人……”司羡元打断他:“带路。”仆从:“什、什么?”司羡元道:“哪个偏房,带路。”他倒要看看,是多金贵的身子非那株艾藤草不可。救不活?明窈昏迷着躺在偏房的床榻上。沈大夫开的药早已喂她喝下去,冻疮膏药也仔细涂抹。但她的烧仅仅退下去一会就再次烧起来,病怏怏地躺在榻上,脉搏丝弱近无,呼吸几不可闻。沈大夫正皱眉思索,司羡元就走进来,目光落在榻上。仆从捧着乌木匣跟随走进来道:“司大人,艾藤草在这。”“甚好!”沈大夫下意识抬头,看向司羡元,“司大人,这药……”司羡元:“若没能救活,白白浪费本官这么好的药材……”沈大夫接了乌木匣道:“在下一定尽力。”小厨房里早已备好煎药药材,沈大夫小心翼翼地将艾藤草磨成粉放进去。这方子药效极强、祛病活血肉骨,将死之人都能被这药吊命,再救不活,他也没办法了。夕阳落下,日暮斜飞,转眼已至酉时。艾藤草药汤已经喂下两个时辰了。明窈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睡颜很沉,沈大人收拾包袱回了院子。司羡元从书房过来时,就见偏院零星几个仆从正在给人准备后事。他眉梢微微挑了下:“没救活?”仆从垂首应了声。司羡元负手走到塌边。小姑娘脏兮兮的,气若游丝,面庞却漂亮得很。她五官比同龄小孩要精致许多,因闭着眼而稍显冷清,但面颊奶气的婴儿肥冲淡了整体的清凌感,所以看起来更像个俏生生不说话、脾气软绵绵的木娃娃,一个珍贵的瓷器,透着易碎感。司羡元没感到有多意外,只觉浪费了一株百年难遇的好药材。尚未收回目光,榻上的木娃娃睫毛忽然颤了颤。像是夕阳下的蝶翅一般,翩跹飞舞落下一片阴影。司羡元目光停在她脸上。下一秒。明窈睁开了眼睛。木娃娃一双眼眸大而圆润、乌亮濡湿地看向他。沈大夫听闻明窈苏醒后急匆匆赶来,一番把脉后连连称道“命不该绝”,一口气开了数个方子。小姑娘不说话,睁着眼睛看他们,发烧未退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像是有些怕生,却并不胆怯。她好像只是在单纯在难得清醒过来的时间里记着屋子里出现的每个人。直到她目光落在远处金丝楠坐塌上的司羡元,眸子里终于有了其他情绪。没等明窈做出合适的反应,司羡元移开视线,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指骨上的白玉扳指。明窈的思绪迟钝地回拢。这个府邸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人——这个念头闪过后,明窈就多看了几眼。脑海中第一念头是那个温温润润的玉样物件看起来很漂亮,温和白玉中点缀着火苗一样的朱红,宛如奔流的血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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