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雨了。
起初只是一两滴,接着连成片如珠相缀,然后越来越大,最终逐渐蔓延成不可收拾之势。叶修搓了搓手指习惯性想掏支烟出来,可惜口袋空空,只得拉开抽屉从堆成山的棒棒糖里挑出支可乐味的。以糖代烟,这戒法他以前也试过,没用,不知这一次又如何。
他关掉电脑,趿着拖鞋去了厨房。半长的外套披在身上袖子挽到手肘,刘海有点长了,随手取下个塑料的蓝色密封夹把头发别起来,再配个淡紫色小碎花的围裙,他这一身装束平淡无奇甚至有些诡异,但站在橱柜前却模样郑重其事,经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挑了番茄牛肉。
……味的泡面。
打开电磁炉,小锅倒上水,两人份的调料包和面饼行云流水丢进去,再切个香肠打个蛋花。他屏气凝神,把一套流程做得娴熟如大师技艺,接着站在一旁等待。比水沸腾更早的是溢出的香味儿,理性上知道那是无数混杂在一起的添加剂,但感性上依旧阻止不了被它勾动脾胃。很快锅里也冒起了泡泡,玻璃锅盖上蒸得一片白茫茫,叶修刚准备揭开瞅瞅,就听见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卡得正好,转过头看见邱非推门进来。
小孩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湿了大半,书包丢在玄关的地毯上弯腰找拖鞋。校服颜色很浅,贴在身上几乎半透明,锁骨肋骨形状隐约,叶修远远看着眯起眼,盘算着这小东西怎么也喂不胖是不是自己的厨艺出了问题。
“没带伞?”
“刮断了。”
叶修看了眼窗外,才发现风力居然也那么大,几层楼高的树在雨中摇摇晃晃,抖得像筛糠。
“别感冒了,去洗个热水澡,过来吃晚饭。”
“晚饭?”邱非闻言滞住。
“……你不要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好吗。”叶修扬了扬案板上桃红色的包装袋,“喏,有番茄有牛肉,我还加了鸡蛋,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少年露出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捋了把直滴水的头发,直奔浴室。
叶修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数到第六下又一次听见浴室推拉门的声响。邱非折回自己卧室找出睡衣,再重新扎回去。
“干毛巾挂衣架上了啊,看见没?”叶修扬声问。
“看到了。”回答跟着哗啦啦的水声一起传过来,有点儿模糊。
叶修咯嘣一声咬碎了糖球,小棍儿吐进垃圾桶,出了厨房去拾小孩儿的书包。黑色布料就这点好,湿了脏了也看不出来,他来到客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书本倒出来在茶几上一字排开铺展。看邱非那落汤鸡的样子想也知道小孩回来路上基本就护着包了,几本书基本没潮,叶修把包反过来拎起抖了抖,轻飘飘掉落一张粉色的纸,香水里缠绕着湿漉漉的味道。
叶修有点意外,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还流行写情书这一套。他毫无侵犯隐私的自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展开纸,津津有味看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颗十七岁的少女心在忽至的大雨里浸泡一场,泅开的水迹里什么也不分明,只能在收信人那儿勉勉强强认出一个“非”字。
两竖拖得挺长,左右几个横的倒是轻轻一点,还翘起尾巴,像两排小翅膀。
叶修啧了一声,想着,翅膀其实也没折断,可鸟儿却心甘情愿养在他的笼子里。
*
邱非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叶修依然在那儿翻来覆去研究。
“你在干什么?”
“看你的情书。”
“情书?”少年愣了愣,“什么?”
这还是那个他养的孩子吗?怎么心这么大呢?叶修咂咂嘴,软软的纸张抖不出干脆的声响,但气势依旧在:“你们班哪个小姑娘暗恋你啊?”
邱非耳根红彤彤,也不知是被浴室和热水熏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情绪。他走过来从叶修手里扯过被水泡成深粉的纸,搁在一边:“这是我的隐私。”
“我知道。”小孩语气里并无不满,叶修饶有兴趣看他,“你不知道?”
两句话偷换概念,邱非用手指抹平教科书上的褶皱:“没注意。”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扔掉、回复、或者……”
“回复什么?”
“接受别人,或者婉拒什么的。”
“好麻烦,扔了吧。”
叶修怒其不争:“怎么能这么伤害小姑娘的心。”
邱非站在他面前,高出一截来,居高临下俯视,一字一句讲得笃定:“我喜欢学习,我的心里只有学习,唯有学习使我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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