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亦是吓的面色苍白。为尊者讳,她们不敢多看多听,但若果真闹出人命来,这一府也要完了。她领头撩着帘子进屋,区氏脖子伸的挺直,邓姨娘跪在中间,张登的剑,已经抵到了区氏的脖子上。
三个儿媳妇一溜烟儿跪到了地上,伏肩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如锦捧着笔墨撩帘进来,依如玉而跪,将盘子齐眉顶着。张登总算转武而文,丢掉剑直接提笔蘸墨就在如锦的头顶写了起来:“《女诫》有云,夫不御妇,则威仪缺费。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敬顺之道,乃妇人大礼,你连一个庶子都容不得,便是善妒一条,我就休得你。
至于儿子们,那皆是我张家的血脉,你算老几,要带走他们?”
他洋洋洒洒而写,区氏自己似乎也是怔住了,果真张登今天休妻的话,她最得力的大儿子还未回来,没人给她撑腰,而庶子才要尚公主,为张诚有个好出身,只待她前脚一走,后脚张登估计就要为邓姨娘抬身份做夫人。
抬妾为妻的事情,古也少有。但张登是个武夫,那懂什么礼仪廉耻?
那么,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三个孩子,都得去跪她,唤她做母亲?
邓姨娘这会子不哭了,也不拦了,跪的十分乖巧,就在张登脚边。区氏此时才恍然大悟,这个贱妇不止要谋公主,还谋着她的主母之位,而她一时躁怒,如今竟就钻进她与张登挖成的大坑中,眼看土落坟起,二十年彼此的红眼,终要以她的全败而告终。
“父亲!母亲!”帘子撩起,众人皆抬头,进来的正是张君。他穿着深青色的纱袍,进门便是深深一礼,于人前,他向来都是刻板而又正经,是如玉在陈家村从来都没见过的样子。
张登眉都不挑,区氏也未将他放在眼里,一屋子的人,除了如玉,皆将这突然闯入的二少爷当空气一样。
张君受惯了冷遇,也不在意,回头吩咐门外的张喜:“把那九味堂的伙计和掌柜带进来。”
随即进来一老一少两个药店的伙计,左右揖过手,规规矩矩的站着。张君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会自己,径直问那伙计:“你来说说,若有一人想从药堂买砒霜出来,可容易否。”
这伙计拱手道:“砒霜是剧毒,这大家想必皆是知道的。咱们大历无论那一家药铺,单售砒霜时皆要登名造册,问明户籍,非一坊之内,绝不出售,所以想要买砒霜,并不那么容易。”
张登这才算是听出来了,过了半个月,二儿子要重查当日二儿媳妇小产之夜,有人要于丸药中搀砒霜以害她性命之事。他扫一眼本本分分跪在地上的如玉,搁了笔皱眉摇头:“京城多少家药铺,一日要售多少砒霜出去,光凭他一家之言,能查出什么来。”
张君道:“砒霜能入药,若单独买砒霜回去,总有个用处。或因外伤、顽藓而熏涂患处,或酿酒,煮肉之用,再或者,害人性命,杀人不用刀,这皆是用处。
这半个月来,儿子查遍京中药堂药铺,也请应天府捕块们一一对查过购买砒霜之人,好巧不巧,恰就查着有咱们府的人,于竹外轩事发前夜,曾于这九味堂购入二两砒霜。”
砒霜是剧毒,一旦牵涉上人命官司,官府要查封药堂,下掌柜们的大狱,所以那怕亲儿子,这东西也不敢乱售。三五天之中,一京城砒霜的需求量并不高,而且排除酿酒、卤煮等常用户,查起来也不算难。
张登当然知道那谋害如玉之人,必在这府中。他两道浓眉拧紧,眸闪寒光:“是谁?那院的奴才?”
张君回头,柳生拎着个小厮进来,一把扔跪在地上。这小厮除了如玉,一屋子的人皆认得,他恰就是张登自己出门常带的小厮,何旺儿。
张登气的甩袖子,问何旺儿:“你买砒霜做什么?”
何旺儿哆哆嗦嗦,指着邓姨娘道:“是姨娘说夏日天热,自己身上生了顽藓,要拿砒霜煮水来熏,托小的买来的。”
整日同起同寝,邓姨娘身上那一块肉张登不晓得,他回头寒目扫向邓姨娘。邓姨娘手捂着嘴,眼睛瞪的老大,嘶声喝道:“何旺儿,你栽赃陷害我,竟就不怕老爷剥了你的皮?”
一个公主,娶回来就是个祖宗,一家子人都要供着,连他都得磕头请安,张登并不稀罕。但张诚是他的心头肉,又是个庶出,考举也未拨得头筹,他才立意要将和悦公主娶回来。谁知道自己枕畔夜夜同寝的人,竟生了这样恶毒的心,一府里谋杀起亲人来。
他手剧烈的抖着,回身就给了邓姨娘一个大耳光,骂道:“你愚蠢!”
邓姨娘连连摇头,伸手指天:“老爷,我从来没有托何旺儿买过砒霜,咱们二十年同床共枕,你得信我,信我这一回。若说毒害二少奶奶?我又是何苦?
她占着二少爷的妻位,我的钦越才有希望尚公主是不是?这必是夫人容不得我,要伙同儿子们害我的法儿,若你都不向着我,这一府中,我和钦越还能指望谁?”
这话倒也有理,张登闭眼定着神,再睁开眼,自来毛都捋不顺,犟驴一样的二儿子盯着他的眼神,仿似逐猎于场的猎手一般。他细忖着这个乱局,两虎相争,究竟是邓姨娘想挤走区氏做一府主母,还是区氏想栽赃他的爱妾,拔除邓姨娘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可能性各占一半。
张君再捧出张宣纸来,恭恭敬敬放到如锦头顶的托盘上,借她之手递给父亲张登,说道:“这是当日父亲自儿子房里发现的,沾着砒霜沫子的宣纸,今年的檀皮稻草生宣,出自墨香斋。儿子上一回进父亲的书房,案头摆着一刀,恰就是这檀皮稻草生宣。”
那夜灯暗,张登满脑子的绮思靡念,脑子也未往纸上放,这时候再瞧宣纸,果真是自己院中常用的。虽对门而居,他与区氏两厢丫头都是绝迹于对方门前的,怎会有纸传出去?
“父亲,儿子不敢妄推妄论。但凶手必出自慎德堂,您打算怎么办?”张君逼近一步,丝毫不惧怕身量相齐,比自己略健壮的父亲。
张登不为邓姨娘辩,也得为了爱子张诚,替邓姨娘洗去这点黑污,他道:“也不见得就是你姨娘干的,毕竟这事儿与她无益,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内院妇人,办不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且回去,此事我会派人细查,查出结果来,再通知你。”
张君再逼近一步,两道锋眉挑着,毫不退让:“慎德堂除了邓姨娘,就是父亲。难道说,是父亲自己想要害儿媳妇,所以下了毒?”
张登劈手就是一耳光:“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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