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被扶炫逼问,她勇气不在,且因未得手,心中惆怅大增,一时间,便只觉又丢人又失落。姜晓绷着圆脸,那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委屈又恨恨地看着扶炫,片刻后,“呜”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扶炫看着这莫名其妙哭哭啼啼的女郎,剑眉紧蹙,真是比扶萱还难搞。他并没有与女郎相处的经验,所有的经验便是来自扶萱,见姜晓如此,便压着不耐,学着对扶萱的方式,上前拍了拍姜晓的头,开口问道:“如何才不哭?”姜晓一顿,泪眼朦胧地看扶炫,抽噎着说:“你跟我……睡一回!”扶炫收回手,再次耐着性子,摆手拒绝:“这个不行,换个。”暂停哭泣的姜晓又继续哭起来,“呜……可我就这个心愿啊……”扶炫嗤一声,从上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金灿灿的女郎,直白问道:“为何不愿嫁人?”先前他还当姜晓是个官家女郎,方才问了才知,原是个商户女。既如此,那理由便不难猜到。本朝民风素来开放,对贞洁要求并不苛刻。只要不是嫁入高门大户那般规规矩矩的家族,女郎失了贞洁亦是可以嫁人的。商籍的女郎,门楣本也不高,有些地方甚至会与男郎先试试,而后再定下是否结亲。作为商户女,姜晓既是要找他破身,想必是不愿嫁给高门楣的郎君。没料到会被扶炫看穿目的,姜晓愣了愣神。见她略有平静,扶炫问:“有心上人,被人棒打鸳鸯了?”姜晓摇头。扶炫退了两步,胳膊靠着另一根床柱,一只长腿屈起,身子微斜,抱起臂,无所谓道:“既如此,嫁就嫁了,嫁谁不是嫁。至少嫁个门楣好的郎君,你这身份就高贵多了。”姜晓抽泣着道:“可、可那人好老。”扶炫黑眸一惊,本是以为姜晓嫁人做妻,合着,她这意思,还是给人做妾?扶炫在扶家是唯一的庶子,父亲夫人却历来对他一视同仁,兄长们亦是对他爱护有加。但他那母亲就不同了,毕竟是姨娘,许多时候,在丈夫面前,妻妾规矩就得遵循,一辈子至死都活地小心翼翼。商籍虽与奴籍差别不大,但谁都知晓“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的道理,以姜晓这般模样,嫁个普通人家为妻又不是难事,为何偏要被送去为妾?他这般想着,就这般朝姜晓问出了口。姜晓吸着鼻子道:“父母有别的考量。再说,也不算为奴……”她哭了许久,手又被束缚住,眼泪本就糊了一脸,这般说着话,吸了几回鼻子,也阻止不了那鼻涕流下,扶炫朝着她嫌弃地“啧”了好几声。得他嫌弃,姜晓瞪着眼,埋怨道:“就没见过你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扶炫冷笑一声,“也没见过你这般,救旁人的命是另有所图的。”他说着话,迈着长腿靠近姜晓,不计前嫌地将她的手松了绑,赶人道:“你赶紧回去洗把脸。”“可我还没跟你……”姜晓的“睡”还没落下,扶炫便打断她,正色道:“既不是为妾,又是高门楣,且是你父母心愿,你便从善如流应下。相信我,对你不会有坏处。”别说,这还是活这十六年,扶炫厉声呵斥日暮深秋,泉水淙淙作响,山色愈显苍翠。好头赤于此间驰骋之时,骤雨不期而至。扶萱与谢湛到达明月山庄时,连人带马已全数被雨水浇透。门童见少家主受伤昏迷,连忙带着二人,从另一条近路直奔厢房处。及至屋内,来诊的医员也已到齐,几人合力将谢湛挪到床上,迅速开始诊治起来。扶萱通身湿透,裹了个玲珑递来的披风,身上滴答着水站在一旁,皱眉看医员们给谢湛处理伤口。许是因明白二人关系,倒也无人出声劝扶萱回避。须臾间,谢湛便被人褪掉了一身湿衣,只留了个亵裤。扶萱司空见惯一般,直楞楞地盯着趴在床上的谢湛,看着他那接二连三遭受创伤的背部,开口问忙碌的几位医员:“他的伤口不算深,为何会昏迷?”她今日替谢湛包扎时对比过,比上回在别山受的伤,谢湛这回的伤口小了许多。一位清理伤口的医员边忙边回道:“少夫人,少东家这是中了毒。”要说她这“少夫人”的称呼从何而来,连扶萱也不清楚。那日,她和父亲的马车甫一到达明月山庄,门口便有一队人弓腰迎接。而将父亲安置好后,山庄管事上前便对她“少夫人”长、“少夫人”短地唤,她说唤扶女郎即可,那管事却“嗳”了声,道:“不可,不可,规矩不能坏,万事还请少夫人吩咐。”她都不知这“少夫人”的称呼为何就成了明月山庄的规矩,可那些人个个皆不改口,作为客人,她实则也没有权利命令他们,便只得由了他们如此招呼。听得谢湛中毒,扶萱急急问道:“刀口带毒对么?是何毒?严重么?可是危急?”医员回道:“少夫人莫急,看样子,像‘峃毒’。我们对解此毒素有经验,先前已解过一家几十口,少东家定会无虞。”“峃毒”两字入耳,扶萱脑中“轰隆”一声乍响。江乔使的那毒,竟然出现在了这建康城之郊!“黔宝印泥”和“余婧妍县主身份”这两个线索皆是断掉后,她本有些山穷水尽的失落,没成想,现下竟然能偶然得个柳暗花明。想必,便是谢湛口中所言的“禁地”中,有着重要线索。扶萱心中颇有些因祸得福的激动。若非谢湛受伤,这条线索恐怕不会轻易冒出水面来。是以,在医员们一边诊治忙碌,一边解释和宽慰中,扶萱再看床上的谢湛时,不宁的心绪稍许平静了些,心中也起了些难以言说的欣喜。既是因谢湛无虞,更是因扶家之事又有了希望。谢湛断未料到,昏迷一遭醒来,对上的,是扶萱熠熠发亮的欣悦眸子。见他转醒,扶萱扬笑往前,蹲在他的床边,朝他兴高采烈地道:“你醒啦?”谢湛何许人也?见惯溜须拍马和阿谀奉承的谢家六郎,岂能看不出扶萱这番假意做作?可他正要开口,眸光甫一扫量,便见扶萱发梢湿透,虚虚披着的披风下,白色衣裙裹紧了身。鼓鼓囊囊处,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深壑,高霄,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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