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谦点头,“那时辰,萱萱跳完回来后便是舞童们作舞了,船上也定是无人看见你。”“此事已了结,莫在多言。若旁人供了什么证据,一应事由我担着,你们和萱萱只当不知此事。可懂了?”扶潇认真嘱咐。见扶潇神色严肃,二人只得应下。扶潇继而感叹道:“我们家的小女郎又灵又俏,呵,还真是便宜那谢家郎了。”三人又对谢六郎做扶家姑爷的事概叹一番,转而说起扶潇的事来。扶谦开口道:“二哥这回从荆州调入五兵,万事且得多加小心。”五兵同吏部、祠部、左民、度支一并称五曹,从属于尚书台。管尚书台的主管尚书令、副管尚书仆射,皆听从于录尚书事。录尚书事在大梁虽只是个加衔,却是文武百官之首,总揽朝政大权,是大梁事实上的宰相,文武百官都唯录尚书事马首是瞻。大梁现有两位录尚书事——王成弘,余冰。前者是大梁最大的世家家主,官拜太宰的陵郡公;后者是近年来依靠皇后这位胞妹,势力愈发强盛的世家——余家的当家之一。世家与皇权分庭抗礼多年,哪能希望皇权巩固下去?政见上,便是皆视一心支持穆安帝变革的新任太尉扶以问、吏部尚书扶以言为眼中钉。也视扶家在尚书台任职的人为肉中刺。扶谦心有余悸。当初余家不废吹灰之力,借由身无半职的余浩之手,便将官职尚且不高的自个轻易踢出了尚书台,难保往后,二哥这位掌京畿内军队的新任中兵郎,不会再次受类似遭遇。加上此次余浩之事还是扶潇亲自动手,若被查出,兄长更是前路艰险。扶昀也忧道:“五兵地位非同寻常,属圣人亲自调遣,旁的人,难保不使些绊子打击你,打击扶家有实权在手的人。”扶潇对他二人的提醒了然于心,可他素来行事潇洒,不喜畏首畏尾,便说道:“不过一条命,有何可惧怕的?阿父和叔父都在风暴中奋勇直前,难不成我辈还躲在檐下屋中,隔岸旁观,得享安逸?”“二哥……”扶谦正要说自个并非此意,便被扶潇打断。扶潇举着手中洞箫朝他摆了几摆,“你们的意思我都懂!如今三弟你虽是腿脚不便行武,人未在朝堂,却也在别的事上为圣上尽心尽力了。你那书院好好管着,扶家也需你和堂弟这般的文人雅士,改改咱们家的泥腿子形象。我的事儿,莫要担忧。”话已至此,三人便收了这话题。此时他们尚不知,何为“一语成谶”。数月后再回想这日,扶昀不住感叹:原本,一切早有苗头……※※※※※※※※※※※※※※※※※※※※作家的话注2:“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qiu)蛴(qi),齿如瓠(hu)犀(xi);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卫风?硕人》心中沉浮将扶萱送至扶府,回了听风苑后,谢湛便径直去了书房。也不知当真酒喝地多了些,还是与扶萱长时间共处在一个马车中,空气稀薄,从方才起,他就很有些服了五石散后的感觉,飘飘然若仙,一颗心浮浮沉沉的,总也落不下去。已过子夜,石清见他不去洗漱歇息,而是一身官服就进了书房大门,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公子他……不睡了么?他正在兀自疑惑着谢湛的异常,书房内便传来了一声不大高兴的“石清。”“来了!”石清振奋起精神,应声大步迈过去。脚甫一迈进书房门槛,就听得谢湛蕴着威严的冰冷质问:“这几日我不在时,可有谁进过我书房?”“有的。”石清坦白道:“三日前王少夫人来过一回。”石清口中的王少夫人指的是谢心姚。谢家统共两位女郎,长女谢心姚,幼女谢心璇。谢心姚已出嫁,石清作为奴仆,称呼上,便得根据她的夫家称呼。“长姐来做甚?”谢湛问。“说是来看看你近日作的字画。”石清坦然回。谢心姚才气过人,常和谢湛对诗作画,即使出嫁后,也因着王三郎不擅长诗棋书画这般雅事,常回谢府与谢湛探讨学问。谢湛素来敬重这个长姐,便由她进出书房。可那也是他在的时候由着,她于他没在时前来,还是第一次。“我未作完的那幅画,也是她拿走了的?”谢湛继续问,声音中明显含了不满。话虽是问话,语气却没有疑问,除了他这位长姐会隔三差五来要他的笔墨,这谢家也无旁人有这待遇。故而,未等石清回答,谢湛便不耐地挥手赶人:“罢了,你退下吧。”一幅画而已,先前她也取过不少,这回还是个未作完的,公子为何反应这般大?石清不禁回忆了一番那画中景象,觉出差异后,他蜜色肌肤上,本就显出明显眼白的眸子突地一睁,颇有牛目瞪圆的滑稽感。他看了看桌案后的谢湛,假意作势走,却踟躇几步,问道:“公子,可是那幅画有何不同意义?”“当……”谢湛挤了一个字,恍然自己差点脱口而出那画本要赠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目中愠出怒来。“呵,你如今长本事了啊,揣摩起我来了。”石清被当面拆穿小心思,讪讪笑了笑,摆手道:“不敢不敢。”却没有挪步。谢湛从他脸上收了目光,去画筒中取来画纸铺开,知他还留在原地,便顺嘴补了句:“我看你没有不敢的,方才不是连扶女郎的事都敢安排,胆子何时变地这般大了。”见公子面色红润,还破天荒有了闲谈的势头,且提起了扶女郎,石清胆子一大,便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哪有公子胆大,直接将人带进了你的马车。”谢湛提笔的手停了停,剑眉微蹙起。他今晚分寸失得就这么明显?明显到,竟连石清都察觉出不合适来了。旋即,他低声似自言自语道:“今晚是我欠了考量。”石清不以为然,反驳道:“准夫人早晚都要进门来的,别说用公子的马车,往后就是连公子的床榻,也得分她一……半……”石清话没说完,便知晓自己失言,这话说地不仅无礼,还隐约透着不合规矩的孟浪。眼见着谢湛要抬首教训他,石清脚底生烟,“唰溜”一下便逃窜而去。可他跑再快,也快不过谢湛的动作。随着一只狼毫的破风声,只听“嗷呜”一声惨叫,一身黑影便在听风苑里左右乱跑,若是眼神好一些的,还能看得见,那黑影是双手朝背后,十分没有形象地紧紧捂着臀。晨鸡鸣过,天色渐晓。燃了半宿的烛火渐灭时,谢湛终于在五峰玉石上搁置下了笔。他定睛在按原来那幅画新做的这幅上,眸中露出满意,少时后,抬手捏了捏眉心。啧,要求还真多。要画、要诗、要字,还要曲子。曲子需得当面给她听了,这画、诗、字,他便糅在了一处上——作画上提了首自个写的诗。这下,应当是能使她满意的罢。想到那双水眸噙笑看他的娇俏样,谢湛扯了扯唇角。倒是个爱笑爱撒娇的。晨间时候,又是血气方刚,再记起石清那分床榻的浑话,谢湛没来由地燥热了一通。他滚了滚喉结,直起身去了浴室,返回时天已经大亮。安静地用了朝食,这才出发去了大理寺上值。因先前的连日断案,谢湛累积出来的休沐日便多了好些。恰巧近日衙门案件不多,众人清闲下来,便轮着歇息半日。今日按例,他可休半日。是以,他到大理寺的时候已是晌午。如他所料,余浩溺水之事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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