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也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张氏就是以病中晦气的理由把傅蓉微给打发了回去。识趣的傅蓉微这次决定自己开口,台阶给铺足了,免得平白再遭一顿羞辱。不料,张氏虽心窄,却极要面子。傅蓉微若是不知进退,张氏定能骂她个没头没脸。但话让傅蓉微自己说出口了,她这个嫡母若允了,倒显得刻薄。张氏拈起茶盖,拂去茶沫,抿了一口,道:“不妨事,都是我的女儿,留下吧,我雅音堂也不差你这口饭。”想走还不能了。傅蓉微坐在最末尾的位置上,与几个姐妹之间隔了一张案几,瞧着雅音堂的仆从们进进出出忙着布置宴席,摆上台面的都是平常封在库里舍不得沾灰的宝贝。看来张氏极重视与姜家的这门亲事。想想也是,论恩宠,骁勇将军那是整个大梁都独一无二的,论权势,哪怕只读过几天书的稚子都晓得,兵权才是根本,姜家统领铁骑十万,手握虎符,馠都哪家适龄的姑娘不眼热?蓉珍遭母亲训斥一顿,摘去了身上最亮眼的那一颗明珠,心情有几分烦闷,却又不敢冲着母亲的面胡闹,便想着把这股邪火撒在傅蓉微身上。一双杏眼在傅蓉微身上挑剔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茬——“三妹妹这身衣裳,我瞧着眼熟,从前年起就穿在身上了吧?”蓉珍一挑头,蓉珠和蓉琅也跟着笑。她们三朵金枝,同养在张氏的名下,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四姑娘蓉琅说:“可不嘛,前年春,我和三姐姐一块裁的衣裳,我那身旧了,也不合身了,便赏给我屋里的小酒过生日穿。”蓉珍故作不知:“小酒是哪个?”蓉琅道:“我院子里的下等粗使,和三姐姐同岁,身量也相仿。”蓉珍:“那倒真合适了……”傅蓉微早晨出门前,就料到她们要找这身衣裳的毛病,此刻听她们一唱一和,装也装出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道:“怪我自己身子不争气,近几年用在药上的开销,越发止不住,只能从别处省些。”傅蓉微在十岁之前,像个放养在府里的野孩子。平阳侯几乎都不记得他还留了这么个种。直到十岁那年,一向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花吟婉,为了她,使了些手段将侯爷请到了自己房中……那夜过后,侯爷亲口关照了一句,自此傅蓉微的一应吃用和月例,都与府中的各位小姐平起平坐。傅蓉微的日子是好过了许多,但也因此让张氏更加厌恶花吟婉,明里暗里的给了不少苦头吃。张氏听了这话不太高兴,显得她苛待庶女似的。她轻咳了一声,为了彰显自己的主母气度,端着道:“前些日子你病着,我让人送了两株红参到你姨娘院里,你用着可还行?”说起那两株红参,傅蓉微醒来之后见着了,钟嬷嬷拿到跟前让她瞧,傅蓉微一捏就笑了,宣软中空,断面参差不平,手指字一用力能搓下些许褐色的碎渣。用红糖熬出来的假货。可怜花姨娘和钟嬷嬷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欢天喜地当宝贝似的,熬了浓浓一锅糖水,喂给她喝。傅蓉微当着姨娘和嬷嬷的面,没有拆穿,为着她们的身体着想。花吟婉一向心思重,喜欢憋事儿,万一因此气伤身子不值当。到现在傅蓉微嗓子眼里还哽着一股齁甜,喝了几大碗水都冲不散。傅蓉微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回话:“多谢母亲记挂,用了,甚好,入口尝不出一星半点的苦味,比糖水还要甘甜。不愧是母亲的珍藏。”这话听着不对味,让张氏心里提了一下,她疑心这丫头是看出了什么,转念一想又不可能。姨娘养的小丫头片子没见过世面,哪懂得分辨真假,有的用怕是已经乐开花了。再好的东西,凭她的身份,也配?张氏狭长的眼睛里一颗黑眼仁比旁人要略小些,天生带着点算计的意味。傅蓉微记得自己小时候最怵这双眼睛。张氏只需站在廊下轻轻一眯眼,立刻就会有嬷嬷拎着藤条,到云兰苑里对花吟婉行训诫。不敬主母是错,纵女胡闹是错。临水照花是错,木讷寡言更是错。……傅蓉微纵一身逆骨浑不知怕,心中仍有一处名为“花吟婉”的柔软时时牵制着她,让她不得不收三分敛七分,谨小慎微地做人。可憾,她的头都低到了尘埃里。末了还是没护住那一处柔软。傅蓉微上一世在宫里谋划惯了,一旦闲下来,必要算计点什么才舒坦。目前就有一桩事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弘盛八年仲春,也就是今年,花吟婉心疾猝发,悄无声息的死在云兰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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