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他们应得的,不是吗?”吕西安耸了耸肩,“在丛林里,一只老虎吃掉了一只兔子,您会为这只兔子的命运哀叹吗?强者有权利对弱者做任何事,这是大自然的法则。”“可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丛林里,我们身处于文明世界当中——”“不是吗?”吕西安冷笑了一声,他指向窗外,“您朝外面看看吧,这个城市就是个巨大的丛林。在大自然当中构成丛林的是天然的树木,藤蔓和花草,而在这个您称之为‘文明世界’的新时代丛林当中,这些材料换成了钢铁,大理石和玻璃,仅此而已。在这个丛林里同样有着可悲的兔子,幼稚的牡鹿,鲜艳却致命的毒蛇,以及嘴角还滴着血的豺狼。在文明的外衣之下,维持着我们这个社会的还是大自然的古老法则,我们都是野兽,只不过披上了一层您称之为‘文明’的外衣罢了。像您这样的人,祖父是大臣,父亲是政治家,叔叔是大科学家,您安坐在大树的顶端,无视下面的弱肉强食,自己唱着‘文明’的高调——可若是您有一天不得已落到了地面上,需要重新爬回原来的位置,那么我倒是很好奇您需要等待多久才开始让自己的手上沾上血!”“社会就是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吕西安低声重复了霍布斯《利维坦》当中的这句名言,“人生就是一场永恒的战争,而驱使我们投入这场战争的是与生俱来的欲望,更是永远挥之不去的恐惧——人的本性是残暴的,甚至比自然界中的其它动物更残暴,只有人类才会一有机会就给自己的同类放血!我不认为自我保护有什么可被指摘的地方。”“战争。”总统轻轻念了一下这个充斥着鲜血和火药味道的词,“所以这就是您要把我们拖进一场我们打不赢的战争的理由吗?”“您指的是什么呢?”“报纸上那些关于德国人策划巴拿马运河公司丑闻的奇谈怪论,是您和您的朋友们炮制出来的吧?”总统定睛看着他,“别做出那副表情——我们都知道谁该为交易所的崩盘负责。”“但是公众不知道。”吕西安说,“他们就像芦苇,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摆,报纸上说让他们恨谁,他们就会恨谁。人们失去了财产,他们有怒火想要发泄,那么我们就给他们找一个发泄的对象——一个安全的,不至于让我们的社会结构从内部受到损害的对象。”“1870年拿破仑三世也和您有同样的想法,那时候您或许还在吃奶,记不得社会上的狂热氛围了。”总统冷笑了一声,“您想要重蹈他的覆辙吗?”“我打算尽力用外交手段解决这次危机。”吕西安解释道,“我组阁之后会尽快对英国进行访问,同时会向俄国提供融资方面的帮助——而他们要组织一次国际会议来调停我们和德国之间的问题,让双方都能下得来台。”“那您有没有考虑过调停失败的后果?还是您根本就不在乎把法兰西人民拖入一场战争?”“并不是我要把他们拖进战争,那是他们自己想要的。即便没有这场危机,我敢担保我们和德国总要打上一仗。”吕西安摇了摇头,“1870年的时候我还是孩子,而您已经是知名人士了——那时候当巴黎人上街高喊‘进军柏林’的时候,您敢上街演讲呼吁和平吗?他们会把您吊在路灯杆上。我们是一个民主政体,因此我所要做的就是顺应民意——我是在尽我的职责。”他故作不耐烦地掏出怀表看了看,“所以您现在是不是也该尽您的职责了?我很享受和您的谈话,但我一会还要和整个内阁一起会见记者。”总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位最高元首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催促的感觉了。但吕西安并不怎么在意他的看法:这个共和国是一个议会制国家,总统虽然不完全是个礼仪性的职位,但权力也十分有限;再说他本就不受卡诺总统的喜欢,也自然没必要再表演什么其乐融融的戏码。“好极了,”总统站起身来,“那么按照宪法规定的职责,我以共和国总统的名义授权您组织内阁。”“我感到无限荣幸。”吕西安也站起身来,微微再次鞠躬。“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总统并没有就此送客,“巴罗瓦先生,我一直很好奇——在您看来,您一直想要得到的权力,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让吕西安有片刻的失神,他的脑袋微微朝一边转了转,目光越过总统的肩膀,和后面镜子当中的那个青年四目相对,有一瞬间,他似乎以为自己在镜子中看到了阿尔方斯。但那只是一种错觉,镜子里的的确是他本人,可那倒影却如此的像一尊冰冷的雕塑,那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吗?就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对于总统的问题最合适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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