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最后一抹馀暉消逝在山脊,夜幕降临,森林却像是睡醒了,繁星缀满夜空,树影绰约,仓鴞在梢间低语,士兵在空旷的林地燃起篝火,空气中充满了烟雾和烧烤肉脂的味道,夜风传送着热闹的谈笑声,彷彿世间的烦忧都已远去。
「喝一杯,暖暖身子。」朱玹递了杯屠苏酒,湖衣喝了一大口,酒气上涌,灼得双颊酡红。
两人将黑熊毛皮平舖在篝火边,再将熊掌与其他生肉架在一起烧烤,焰火将熊皮烘的温暖蓬松,熊掌肥美欲滴。湖衣半卧在熊皮上,身上裹着朱玹惯穿的紫貂裘,明眸中迷濛着三分醉意。
「王爷常来南苑打猎吗?」澄澄火光映着她的欢顏,满眼尽是笑意。
朱玹凝望她,那股莫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其中参杂着牵掛、不捨、和难以言喻的渴望。
「年少时,我常和郕王、雍靖王联袂赴围。每年春秋两季,我们几个在京城待不住,成天盘算如何调鹰弄犬,准备春蒐秋围。」
那时的他约莫和现在的她一般年纪,青春年少,还没有家国重责负在肩上,唯一的愿景是想做个遨游天地的自在王孙。
「如果朝中无事,先皇也常与我们一同赴围,大臣们多半会极力劝阻,有鑑于此,」朱玹又道:「先皇还会特意下旨,命我等莫忘成祖开闢猎场之用心,及时习武行猎。其实是为了让我们有个好藉口可以出城行猎,」
他笑着饮了一大口酒,奇异的热流烧灼着他。
一定是酒,令他醺醺然。
「先皇命令你们玩乐?」湖衣一脸不可置信。
「当然,有回我们在南苑玩了月馀,皇上还要近侍传旨,说:『朝中之事,尔等勿虑,务必尽情吃喝,肥壮而回。』连宣旨太监们都听傻了。」
谈起年少的轻狂往事,朱玹忍不住笑了开怀,湖衣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先皇待你们真好,」她轻轻笑了,「后来王爷有尽情吃喝,肥壮而回吗?」
她的笑声如此甜美,温暖的气息如云朵般环绕。
「皇上圣旨,岂敢不从?」朱玹笑道。
见湖衣听得兴味盎然,他再为自己和湖衣添满酒杯。
「我等一共打了两头野猪、九隻野鸭、七隻雉鸡、四头肥野兔、还有两头灰狼,」朱玹扳指数着,「每日吃这些野味,我们全都胖得跟野猪一样,雍靖王更是胖到连马鞍都爬不上去。后来我们回宫覆旨,先皇一见我等,龙心大悦,还各赏了一座全新的马车。」
湖衣笑着说:「先皇肯定是怕你们把马匹都给压垮了。」
朱玹移近篝火,翻动串在枯枝上炙烤的熊掌,熊脂滴落柴火之中,发出劈啪的声响,还有油脂的香气。他挑了几块细緻肥美的掌心肉,串在树枝上递给她,「试试这个,炙烤熊掌,别有一番风味。」
熊掌略焦,且伙伕兵没把兽毛拔乾净,但是湖衣吃得开怀,对此丝毫不在意。
「现在呢?王爷和雍靖王、郕王还常一起去……」她突然摀住自己的嘴。
湖衣必然发觉郕王就是日后的摄政王,先王復位后遭到毒杀,所以住了口。
「我早已不打猎了。」他说。
除了她,朱玹不曾对任何人说及往事。
土木之变撼动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先皇被俘,摄政王监国,朱玹的父亲战死,使他不得不在十五岁那年承袭爵位,带领和他一样肩负着国仇家恨的神机营新兵,跟随大军出征。经过数度攻防,双方各自折损兵将,先皇才获瓦剌族释回。先皇返回京城后,摄政王又将先皇和当今皇上各自幽禁,雍靖王见皇族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愤而离京就藩,至今未曾踏进京城一步。
他多希望他能在剧变发生以前遇见她,那时他就只是朱玹,可以为心中所爱奋不顾身,一往无前,他确信当年的他会和现在一样,无可自拔地恋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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