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听到此处脸色惨白,江太医继续道:“不过老夫记得,若干年前在宫外跟随师父学医的时候,曾经有个有名的江湖人士被儿子送来求医,那人也是因受人暗算中了此毒血流不止,但他伤在要害,无法用封脉之法。师父当时曾用过一个特别的法子,先取极少量的毒注入到他儿子的体内,过一段时间之后再取他儿子的血,就能立刻从中提炼出解毒之物,试后果然有效。如此一来,只需一个时辰左右就能配出解毒剂,倒是还来得及……”苏诺愣了一愣,然后想起从前学过的那点生物学知识,猜测这种方法大概是依靠人体自动产生的抗体解毒,似乎有一定道理。他急不可耐道:“那就用我啊,马上把毒注进我体内,别耽搁了。”江太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小苏公子,这怕是不成,这个法子本就不是随便用什么人都可以的。老夫方才说过了,此毒下在不同的人身上,解药通常也都是不同的,恰好撞上的几率很低,要是等上一个时辰,再发现你血里产生的解药救不了他,到时候再用封脉之法恐怕也晚了,这个险冒不得啊。”苏诺一时呆住,毕竟他从未听说过如江太医所说的这种毒,在不同的人身上还需要不同的药来解,可江太医刚才说那番话应该也不是白说的,他心底一片混乱:“我不懂……那您的意思是……?”江太医又踌躇了片刻,才终于开口,他知道接下来这番话说不定会给自己招致灾祸,但望进苏诺纯澈的眸子里,他终于还是不忍心隐瞒:“当年老夫曾问过师父,师父说此法只能在血亲之间用,血缘越近,成功的几率越高,最好是父子、母子——”他话说到一半,已经被人愤怒打断:“大胆江澄!你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何居心!”打断他的是永昭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王棋,他陪着永昭帝过来,已经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王棋扶着永昭帝进来,众人连忙跪拜,永昭帝摆了摆手,示意都免了,让他们各自去忙手头的事。苏诺一抬眼,看见永昭帝的神色镇定如常,但他知道,方才江太医的话,永昭帝必是已经听见了。江太医跪在地上,仍然不敢起身,只道:“老臣所言句句是实,旨在救人而已,誓死不敢有二心。”苏诺即使迟钝,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了,江太医一直犹犹豫豫想说的究竟是什么。萧广思并无儿女,母亲早逝,其他兄弟姐妹也都是隔了母的,剩下血缘最近的人,自然就是皇帝陛下了。“还敢满口狡辩!”王棋怒道,“我看你就是以此为幌子,要毒害陛下!陛下圣明,岂会受你这小人蒙蔽!”“你——”江太医一贯的倔脾气也有点被激了起来,瞪着王棋道,“老夫才要说你这阉人罔顾人命,颠倒黑白!老夫全家性命都在陛下手上,谋害陛下对老夫有何好处!”王棋冷哼一声,指着他鼻子质问:“就算你是意在救人,你敢说照你说的办,陛下就绝对不会有危险?万一事有不虞,到时候你赔上全家性命又有何益?”江太医本来梗着脖子十分不服,可听到这里,一时却有些泄了气,尽管根据他自己的理解,这种毒只在体内注入微量不会有什么害处,但这许多年来他也不过见过那一个实例,他会不会忽略了什么?事实上——他低下头,实话实说向永昭帝承认:“老臣无法绝对保证。”永昭帝一直冷眼看着他们争吵,没有发话。直到所有人都沉默了,他才淡淡地瞥了同样半天一言不发的苏诺一眼,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孩子会怎么选?至于苏诺,他的全部心神,已经被自己刚才醒悟过来的内容占满了。他想得越是清楚,就愈加无措。永昭帝是萧广思现在血缘最近的亲人,如果有谁能按江太医的说法救萧广思,那就是他了。可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有哪个皇帝会甘愿冒这样的危险,先把毒药注进自己体内,来救人呢?以这个时代的道理来看,君臣伦理本就比父子亲情更大,况且永昭帝对萧广思一向也没有什么亲情。如果萧广思真的死了,永昭帝会难过吗?苏诺不确定。其实当初他看书的时候早已领会到了,永昭帝会在萧广思五岁的时候把他丢进冷宫,本意就是让他死,只不过萧广思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就在这时,苏诺愣愣地意识到,唯一能让永昭帝改变主意的人,也许正是自己。以皇帝陛下对他一贯的溺爱,如果他苦苦哀求不放,即使是再强人所难的要求,兴许永昭帝也会肯答应的,是么?然而想到这一点,并没有让他觉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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