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消息的是个陌生的头像,名字叫“野”,语气很直接:你要不买点药揉揉脚啊?言惊蛰反应一下,猜到这人是韩野。他以前没有备注的习惯,反正段从的朋友也不会私下里跟他有交集,加过就各自在列表里躺着。言惊蛰想到被他们看到的画面,依然觉得很不自在,但也从心底感激韩野,认真地给她回了句“谢谢”。韩野那边不说话了。言惊蛰等了会儿,刚准备收起手机继续骑车,聊天框里又弹出一条消息。韩野:你以后都在这边了?现在住哪?大多数人对于“住哪”的概念,基本就是“家”。可对于言惊蛰来说,这是个他从小到大都难以回答的问题。小时候的言惊蛰不会说话。言惊蛰的奶奶说他出生在惊蛰那天,落地时正好天上滚一道响雷,把言惊蛰吓着了,哭都不会哭,被护士抠了半天嘴,才发出细弱的呼吸。也不知他是被惊雷吓傻了,还是缺氧影响了脑子,童年的言惊蛰木木讷讷,五岁多才慢慢地开口说话,还跟谁都亲不起来。当时他们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孩,生下言惊蛰后,妈妈又怀了一胎。不上不下的小孩儿最不容易招疼,更别说言惊蛰这样不讨喜的性格。家里的条件不足以支撑这么多张吃饭的嘴,所以言瘸子来商量想认个孩子时,除了言惊蛰的亲妈掉了两串眼泪,全家人都没显得有多不舍。言惊蛰似懂非懂,大人们让他管言瘸子喊“爸”,告诉他现在住的地方不再是他的家,没事儿别再回来,他就把这些记下照做。言瘸子用五百块钱,就断掉了言惊蛰跟原生家庭那一点稀薄的亲情。生活在自己家还是言瘸子家,对于言惊蛰来说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一日三餐该吃还是吃,学该上还要上,新学校里的同学照样嫌他脏,街道上其他小孩也同样不和他玩。换个住的地方,区别只是多了个需要照顾的傻妈,每天再多挨几顿打。言瘸子打人是不分缘由的,有时候上一秒还好好吃着饭,下一秒言惊蛰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他不能躲,如果想躲,就会更加激起言瘸子的怒火,还要再挨两脚。小时候的言惊蛰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的,承受暴力与恐惧就是家庭的本质。没有人教给他爱,没人教他怎么去认识朋友,也没人告诉他什么样的家庭才是正常的。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言惊蛰不明白街上那些总是疯跑玩闹的小孩,为什么都那么爱笑,都那么干净,总有零食吃,好像在家不用干活和挨打一样。他找不出答案,就喜欢靠在家门口看,看他们玩得高兴,心里也觉得很好。生于烂泥中的人,如果一直泡在烂泥里,这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偏偏说不上言惊蛰的运气好还是不好,他遇到了段从。跟段从记忆里第一次关注到言惊蛰的场景不同,言惊蛰对于当时那个跑来关心自己的小孩儿,起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他是了解街上这些男孩的,有时候他们会突然表现出很友好的样子,来拉自己一起玩儿。言惊蛰上过好几次当,抱着期待与开心加入他们,却玩着玩着就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要被笑被打。当时的段从突然过来,就被言惊蛰划入了这一类人群。毛毛躁躁的小男孩,语气和肢体动作也不怎么友好,还伸手推了他,问他怎么不穿袜子。言惊蛰本来想着低头躲一下,等这个男孩跑回去,他还能继续看他们打雪仗。结果听到他那不可置信的口吻,一股强烈的自卑突然将言惊蛰包裹了起来。他匆匆抬头望一眼衣着光鲜的段从,条件反射地默默躲开。而段从离开时扔给他的那团袜子,则足足困扰了言惊蛰好几个月。段从那年寒假回家过后,直到第二年的五一假期,才又跟着老妈回来看姥姥。小学的生活太多姿多彩了,每天都有新鲜事,段从回去后一开学,就将言惊蛰这个小插曲忘了个精光。车子从言惊蛰家门口经过,他才想起那个大冬天穿单鞋的小男孩,与自己扔的那团袜子。没看到言惊蛰在家门口罚站,段从下了车扎进姥姥家,被姥姥又搂又拍,亲近了好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那个瘸子家的小孩,上次我走以后穿袜子了吗?”“什么穿不穿袜子?”姥姥听得一头雾水,“你管人家穿不穿袜子干嘛?”“哎不是。”段从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连比划带解释的说了半天,姥姥“哦哦”的应着,疼不够地往他手心拍了一把糖:“吃糖。”被姥姥拿好吃的喂着,又有大舅家的表哥陪着,段从转头也把袜子的事儿给抛在了脑后。一家人直热闹到吃完晚饭,段从吃太多了得去卸卸货,结果家里的卫生间被表哥给占着,瓮着嗓子赶他去街上的公共厕所。“你跟在里面炸鱼雷似的。”段从踢踢门笑话表哥一句,揣上卷纸往街上跑。等他肚子通通畅畅地从公共厕所晃悠回来,远远就看见有个人影,在姥姥家门口的路灯底下转。段从以为是表哥想藏门口吓唬他,也没细看,贴着墙根猫过去,“哈”一声就扑过去圈人脖颈,半真半假地往地上掼。“想蹲我?”他洋洋得意,还在表哥脑袋上连搓带揉,掐腮帮子。人影被他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攥着他的胳膊使劲往外挣。意识到偷袭错人了,段从赶紧松开手往后退。县里街道昏黄的路灯底下,言惊蛰转过头,乱蓬蓬的头发底下,瞪着一双惊慌的黑眼睛。像泡了水的黑葡萄,瞬间就与去年冬天那双眼睛重叠在了一起。段从一愣,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我以为是我表哥想猫在这吓我……对不起啊。”言惊蛰确实让他吓得不轻。下午知道段从回来后,他就在段家院门前远远近近地转悠好几遍了,听着里面一家人欢声笑语的,不敢从正门往里看。“大晚上你在这干嘛呢?找我玩?”段从道完歉就松弛下来,往前靠一步,下意识先往言惊蛰脚上瞅。还是麦秸秆一样细宁宁的脚脖,果然没穿袜子。不过现在五月份的天,在家都穿着拖鞋,也确实不用穿袜子。言惊蛰跟段从对视完,又习惯性地垂垂头,伸手递给他一团东西。段从看到那团熟悉的袜子,像是连拆都没拆开过,整个人都怔了半天。“你没穿?”他瞪着言惊蛰,莫名有点儿不高兴,“我都给你了啊,你不是没袜子穿吗?”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道理啊,让别的小孩知道不得笑话半辈子。言惊蛰听他这话,反倒比段从更惊讶,愣愣地又抬起眼。他嘴巴动动,终于张开嘴跟段从进行了第一次对话:“……我有。”“你有你不穿?”段从更不开心了,感觉这人莫名其妙,大冬天穿单鞋光个脚。亏他还一回来就跟姥姥问,觉得自己可乐于助人可有爱心了。见言惊蛰还跟个呆子似的伸着手,他绷着小脸扭头就朝院里走:“拿走,都说了给你的。无聊。”那会儿的段从还不知道,他随手一扔的袜子,对于言惊蛰来说,却是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来自朋友的礼物。都送他袜子了,应该可以说“朋友”了。言惊蛰自己在路灯底下又站了几秒钟,很珍惜地轻轻攥两下袜子球,将它重新藏回家里去。小孩子的友情就是这么奇妙,一群小孩子可以凑成堆玩一天,却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一团袜子球,建立起微妙的情谊。第二天再在街上看见言惊蛰,段从的感觉就不太一样了。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也感受不上来,毕竟他俩连认识都不太能算得上。可街上熟悉不熟悉的小孩那么多,偏偏他就对言惊蛰,额外多了一种很模糊的亲近。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一条街上有许多流浪猫,他可以跟任何一只玩,但他给其中一只喂了根火腿肠,从此这只猫对他而言,就成了猫群中不一样的存在。像是变成他的猫了。小孩儿对于喂养一只独属于自己的宠物,一概没有抵抗力。言惊蛰不是宠物,也轮不着他段从去养。但在这种喂猫效应所带来的成就感驱使下,段从那个五一多了个爱好:给言惊蛰塞好吃的。从一块巧克力开始,到一包糖、一瓶酸奶、一袋薯片……段从也懒得跟他多说,反正言惊蛰的嘴就像个摆设,木讷讷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他就是把姥姥每次拿给他的零嘴儿留一半出来,见到言惊蛰就给他,酷酷的,只让他吃。言惊蛰前面两次还接得很不好意思,抿着嘴摇半天头,看段从要生气了才红着脸收下。连着被塞了几次好吃的,他发觉段从是真的跟其他小孩儿不一样,是带着真正的善意与友好的,也逐渐放开了不少。连着几天下来,两人形成了他们之间的小默契,每天傍晚一起去县里一所废弃学校里,坐在乒乓球台子上边乘凉,边吃零嘴,边看红彤彤的太阳下山。“昨天那个巧克力糖好吃。”言惊蛰开始学会跟段从分享吃后感,也会拿出自己寒酸的小零食两毛钱一大把的泡泡糖,给段从。段从看不上他这破泡泡糖,每次嚼不了几下就满嘴的渣。但言惊蛰给他,他也高兴,“喂猫”的成就感更上一层,干脆把自己的那份零嘴儿也留下来,换言惊蛰的破泡泡糖吃。“巧克力啊?”他撕开泡泡糖扔嘴里,随口说,“我妈从家带来的,外国的,这边街上没有。”“好吃。”言惊蛰又点点头。“那下次回老家我给你多带点,带一盒。”段从吹了个泡泡,让言惊蛰看一眼,又“啪”一声嚼回嘴里。言惊蛰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你要回去了?”他歪头看着段从,手指头在球台边沿上轻轻抠。“开学了能不回去吗。”段从数数日子,“回老家好几天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呢。”言惊蛰“哦”一声,有些失落地点点头。旧操场没人打理,杂草长满了跑道,被初夏傍晚的风拂过去,带来扑鼻子的青草香,伴着此起彼伏的蟋蟀叫。听言惊蛰不说话了,段从偏偏头看他,没心没肺地问:“你不舍得我吗?”言惊蛰对着夕阳的方向,营养不良的脸颊被照得几乎透明,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嗯。”他认真地点点头,眼珠像黑葡萄,“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段从对于自己这个“第一”的地位很满意,小老大似的拍拍言惊蛰的后背。“没事,我跟表哥他们说了,以后不要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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