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官府的话最没准哩。&rdo;老牟说,他没察觉出赵前心事。
&ldo;嗯。&rdo;
&ldo;这头说减捐,那边说筹款,咋都是理。当官的嘴大,嘴大惹不起。&rdo;
一只火红的狐狸在马前横越而过,眨眼就蹿进了雪原深处,惊慌失措的样子。赵前拽了牟先生一把,说:&ldo;下车走走吧。&rdo;
避开车夫,赵前才说:&ldo;有个事儿和你核计核计,俺想讨个二房。&rdo;
&ldo;啊?&rdo;牟先生的脑袋晃得像拨浪鼓:&ldo;不妥不妥。&rdo;
拉爬犁的骡马不时前蹄打滑儿,踢踢踏踏地走在前面。老牟又说:&ldo;还不到三十呢,慌个啥?&rdo;
赵前把目光投向远方,天尽头还是白茫茫的山峦雪原。冬阳惨淡,乌鸦呱呱叫着掠过旷野,在灰白的天际上渐行渐远,留下几个黑点直至消失。他说:&ldo;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rdo;
&ldo;还是再等等吧。&rdo;
&ldo;要是……&rdo;
&ldo;别忘了你岳父啊。&rdo;牟先生打断了赵前的假设,不再理他,跑几步跳上了爬犁。
黑灯瞎火地赶到家,赵金氏正在灯下等他,锅里还冒着热气,饭菜一直热着。两盅酒进肚,前胸后背暖和起来了,赵前抬头见老婆目不转睛地看他,皱了皱眉说:&ldo;你看啥?&rdo;
&ldo;我命中有五儿五女。&rdo;
&ldo;谁说的?&rdo;
&ldo;刚八门。&rdo;
第五章(4)
&ldo;啊,刚八门来了?&rdo;赵前大吃一惊,连说奇怪奇怪。刚八门可谓大名鼎鼎,卦算得准,从奉天到海莲府无出其右者。县府衙门里的人经常找刚八门摇卦,听说连胡子都找他算卦呢。这个刚八门会顶风冒雪来南沟?难道是老牟搞的鬼?想想又不像。他仿佛看见了一双幽深的眼睛,后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问:&ldo;他说啥没有?&rdo;
&ldo;叫你多做善事。&rdo;
刚八门看穿俺的心思了,赵前暗想,叹了口气,道:&ldo;翠儿,这些天俺琢磨想再讨一房。&rdo;
女人一下子挺直了身子,张了张嘴,但是没出声。男人说:&ldo;这是说俺不能有歪心思。&rdo;顿了一下又说:&ldo;要是真的娶了房小的,乡里乡亲的还不骂死俺?&rdo;
&ldo;那你……?&rdo;
&ldo;不了,睡觉!&rdo;油灯的火苗闪动,偶尔劈啪响动,赵金氏低声啜泣。赵前想起十年前新婚的夜晚,款款扳起了老婆的肩膀,那肩膀软软的。
宣统三年春,历史走到了又一处路口。恐慌像强劲的开河风刮遍了莽原,谣言四起,沸沸扬扬,说得有鼻子有眼:老毛子和东洋人还要打仗。七八年前老毛子和小鬼子开仗的情形,老住户仍记忆犹新。牟先生对着庄稼汉不屑:&ldo;那是日俄战争哩,现在老毛子在中长路北面呢。&rdo;隔了几天,老牟被吆唤到县上去了,带回来了消息,说是奉天府辟谣,日俄再夺东三省之传闻纯系无稽之谈,散布谣言者严惩不贷。
两年前,因刚八门的一卦,赵前做了两桩善事:一是在西河套上修了座木桥,人称赵家桥也唤做西大桥,便捷了老虎窝人出入;二是舍出一块四亩荒地做公共坟场。西大庙的西侧是南、北两条河套的汇合处,隔着官道就是一处慢坡,赵前是这慢坡地理所当然的主人。随着人口不断增多,山东直隶热河逃荒来的许多穷苦人家死了人无处安葬,赵大东家舍出的这块坡地成为了老虎窝无产者公共墓地。善举一出,立即引起轰动并迅速地传遍了安城县的大小角落,好善乐施的赵东家再次成为了知名人物。声名远扬的赵财主平静地接受乡里的赞誉,但是心中的不安却日益强烈。男人之间的情谊靠的是彼此理解,和牟先生在一起时,他的忧虑完全流露出来:&ldo;人怕出名猪怕壮啊。&rdo;
老牟紧盯住赵前的嘴唇,说:&ldo;我知道你咋想的。&rdo;
赵前点头,说:&ldo;俺寻思修个围子。&rdo;
老牟说:&ldo;我也这么想过,该修。&rdo;
赵前又说:&ldo;俺还想,好好盖套宅院。&rdo;
&ldo;在南沟?&rdo;
&ldo;不,在老虎窝。&rdo;
老牟很吃惊:&ldo;南沟不是住的好好的吗?&rdo;
&ldo;还好?&rdo;赵前仰头看房梁上结满灰尘的蜘蛛网,说:&ldo;好咋让胡子给砸了窑?&rdo;
赵前穷怕了,对财产深怀渴望,他不满足于种地收租,日夜盘算不休:将来在小街开商号准有赚头。他是想到就做的人,不露声色地在小镇买了块地皮。作为代价,卖掉了西沟的零星耕地,租地十一年的李三子全家瞬间就没了生计,哭哭啼啼找上门来。赵东家并不怜悯,却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说:&ldo;去年的收成不好,家里等着吃饭的人多啊,俺也难哪。&rdo;毕竟不是只身闯关东的毛头小伙子了,历练使他游刃有余,接人待物上有些章法。尽管内心厌烦,还是好言安抚,并将北沟的两垧坡地租给了李三子,地租和西沟的河滩地同价,年租两石小米。李三子和女人深感失望,又不得不表达了感激之情。
李三子不满,一出门就恨恨地骂:&ldo;妈了个臭屄,笑面虎!&rdo;
骂声传到了赵东家的耳里,愈发笑得从容不迫,他可不想和李三子一般见识。就整个老虎窝而言,赵东家获取的赞誉远多于诋毁,个别人的不满没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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