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un寒还没到收梢,夜里依旧冷得厉害。叫人拢了一盆火来,在脚边上供着,渐渐腿肚子上暖和起来。她坐在案后算上月柴米的消耗,眼看又到一年换装时,各地上年进献的贡缎要整理,后妃们的首饰要打造,回头宫里小主儿多起来,样样都短不得。
正算得投入,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宫里下钥后差事全停,没出要紧的岔子不许走动。她搁下笔坐直了身子,以为会有苏拉来报,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回话。
窗外北风呼啸,只余刮过檐角时呜咽般的悲鸣。才想捡起笔来,守夜的灯笼忽然把一个拉长的人影投在桃花纸上,颀长清隽的轮廓,简单束起的长发,看不清是谁,却叫她心头疾跳起来。
是容实吗?是不是他?明知道不可能,心里却压不住希望,万一呢?
她站起身开门,&ldo;是谁?&rdo;
门外的人没有挪动,抑郁寡欢的一张脸,木桩子一样竖在那里。她悚然一惊,&ldo;您怎么来了?&rdo;
他推开她,径直走进她的值房里,&ldo;没有牌子可翻,想到了你。&rdo;
他经过她面前,带起一股冷冽的酒香,她不敢进屋,踌躇着站在门口,&ldo;我和您翻牌儿没什么关系啊,您喝酒了?喝完了不睡,上奴才这儿来gān什么?&rdo;
皇帝坐在圈椅里,垂眼抚弄手上的扳指,从出现到现在,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一眼,看了怕露怯。听她这么说不过一哼,&ldo;这紫禁城朕哪里去不得?夜里想逛逛,逛着逛着就逛到你这儿来了,又如何?&rdo;
她回头看,随墙门就离她的值房不远,明明门户紧闭,他又是跳墙进来的?她感觉棘手,&ldo;万岁爷,您和当王爷那时候不一样了,您不能爱上哪儿就上哪儿……&rdo;
&ldo;少废话!&rdo;他忽然提高了嗓子,&ldo;你站在那里gān什么?朕会吃了你?把门关上,到朕跟前来!&rdo;
他不喝酒她尚且怕他失控,喝了酒更令人恐惧了。她不敢违命,也不敢上前,把门稍稍掩上一些,脚下只迈了半步,&ldo;有什么吩咐主子大可命人来传奴才,叫主子亲自走一趟……&rdo;
&ldo;你别同朕和稀泥,闭上你的嘴,开口反倒没好话,白扔了朕以前对你的qg义。&rdo;
她被他一呵斥,吓得噤在那里,他满意了,开始回忆往昔,慢吞吞说:&ldo;我,不懂得怎么爱人。十四岁的时候有了两个通房,是宫里派出来,专为引导皇子行房的彤史。那时候年纪小,觉得这东西有意思,刚开始没日没夜的,后来不稀奇了,就扔下了。我的小半辈子,不瞒你说,一直在算计。因为曾经和皇位失之jiāo臂,一门心思想要夺回来,我拉拢群臣,培建自己的势力,光是这两样,就耗费了我整整十年,所以根本没有时间花前月下。我玩儿女人,我也承认,做王爷的时候玩得不少。因为官场上要应酬,不得不为之,可是真正动心思的,到现在为止只有你一个。&rdo;他站起来,摇摇晃晃饶室游走,&ldo;你是朕头一个喜欢上的女人,你知道头一个是什么感觉吗?行也想、坐也想,哪怕看见你的字迹,我也觉得安慰。&rdo;他指了指自己,自嘲地笑起来,&ldo;我是疯了,我害了单相思,喜欢上臣子的女人,算个什么皇帝!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我站在权力的巅峰,自己管不住自己,就没人能约束我。我想把你抢过来,我脑仁儿都快炸了,你能不能救救我?我知道,你说过很多回了,你不喜欢我,只想给我当奴才……可我不缺奴才,也不缺人给我当差,我就缺个知冷热,能直来直去和我说话的人。&rdo;
颂银翕动了下嘴唇,刚想张嘴,被他拂袖打断了,&ldo;别跟我提什么选秀,那些女人全是用来生孩子的,不是用来爱的!&rdo;
她静静听他说完,低声问:&ldo;那么现在您学会怎么爱了吗?&rdo;
他几乎连想都不用想,&ldo;后宫事务全听你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富有天下,可以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我抬举佟佳氏,封你阿玛做公侯,这样还不行吗?佟家是内务府包衣出身,祖上只出过一位妃,你不想给家里争光吗?你可以站得更高,走得更远,你的儿子能做太子,将来你就是太后,我把女人最大的荣耀都给你,你还有什么不足?&rdo;
颂银已经不好意再说打击他的话了,他们彼此的价值观隔着宇宙洪荒,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她只能尽量委婉地表达,&ldo;您很好,您愿意给我的一切,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我很感激您对我的这份心,可是我不能骗您。有的时候两qg相悦,对方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就是卡住了那个机缘,一碰撞,就撞进心里去了。容实不比您qiáng,您是皇上,他只是您手底下的官儿,您嗓门一高,他就得跪下给您磕头,论权势地位,他和您差远了。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他有人气儿,遇上不顺心的事了,能和他理论理论。和您呢?您是皇上,我得防着您不高兴,怕您发火,这么一辈子,太累了。&rdo;
他皱起了眉,&ldo;敢qg我吃亏在身份上?如果不是皇帝,你就会喜欢我?&rdo;
颂银噎了一下,&ldo;也不一定,不过成算肯定会大一点儿。&rdo;
他恍然大悟的样子,&ldo;那就真没法子了,江山不能扔,皇帝也得继续当,好不容易得来的,不能为个女人就放弃了。&rdo;他低头打量她,灯火下美人如玉。他抬手想去抚她的脸,她试图躲避,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看看,皇帝能让人屈服,不管爱不爱。他的指尖终于落在她的脸颊上,那柔软jg致的触感,简直是世上最美最摄心的。他低低说,带着哀求的味道,&ldo;二银,你能不能爱我一点儿,就一点儿……我在你跟前可以不摆皇帝的谱,咱们像寻常夫妻那么处,不行吗?你看看我的好处,总有一个地方让你喜欢的。你知道我每天把心悬着,落不到肚子里是什么感觉吗?听说你上热河去了,我有好几回想哭,可我不能,我是男人,是皇帝,我不能哭……&rdo;他把袖子撸起来让她看,&ldo;我就这么排解,这是因为四哥夺我皇位、这是因为四哥削我兵权、这是因为内阁陷害我、这是因为你去了热河……&rdo;
颂银打眼一看,那作养得白洁细腻的手臂上有触目惊心的四道口子,三道已经愈合,一道是新伤,新鲜的rou红色的疤痕,想象得出当时皮rou分离的惨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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