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是我们&lso;隐居&rso;3住的地方。她周年四季住在那儿,一个人燃火煮饭,一个人扫地洗衣,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乐趣。我们这边不怕就很宽敞,楼上还空了好几间房间,请她过来她总不肯过来。我们这边的女仆她也不肯用,年纪老了的人真是和小孩子一样不好说话呢。她昨天才往横滨去了。我有一位妹子在横滨,去岁九月受了震灾,她便想去看她,是我们把她挡着了,路又远,年纪又老,但她总要去看她,结果在昨天动身去了。……你先生一向是住在福冈的吗?……哦,医学士!那是很好的。是先生一个人来住,还是有家装眷呢?……那很热闹啦,我们家里都是喜欢热闹的。我也有三个孩子呢。……好的,房子纵横是空着的,不过主人到海边上去了,要等他回来才能作主。先生是住在哪家旅馆里的?……哦,今天就要回福冈吗?也不要紧,我写信通知你好了。你请留一个通信的地址。&rdo;
3作者原注:日本人年老了,把家业传给了子女之后,无论男女部叫做&ldo;隐居&rdo;。
主妇夫人很流利地,很清脆地说着,真好象黄莺儿在花丛里清啭的一样,把爱牟说得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了。他看见这夫人的很华丽的服装,他看见正房中很眩目的陈设,逼得他怎么也不得不把他自己的家庭来比较一下。他自己的夫人,不是在斗气的时候,时常埋怨他说只把她当成了&ldo;女工兼娼妓&rdo;的吗?一家五口除有一两件见客的衣裳外,平常的穿着只是和叫花子的差不多,这怎么能够和她们同住在一道?&ldo;这儿的房金就算不贵,‐‐其实还是问题,‐‐这儿的人就算不作践我们,‐‐其实还是问题,我们的一些无知的小儿怎么可以置放在这种贫富的悬殊之下,使他们意识着自己的寒酸呢!这是罪过,罪过!……但是假如不定在这儿,今天要算是空跑一场。空跑倒还不要紧,三天以后要有执达吏来赶走呢。啊,两难,两难!……&rdo;
当他正在这样狐疑的时候,女主人拿来了一技纤巧的自来水笔,一帖好写情书的五色信笺。
‐‐&ldo;你请把住址留下来罢。&rdo;
‐‐&ldo;好的。&rdo;
他一面写,女主人一面念:
‐‐&ldo;fukuokashigai,hakozaki,aiyacho,kuwakiuizo&rdo;
这在他写的汉字是:
&ldo;福冈市外箱崎网屋町桑木海藏&rdo;
他仓猝之间在写姓名的时候,竟写了&ldo;桑木海藏&rdo;四个字,这是他临时假造出的一个日本人的姓名,即使回信当然是交不到的。他又回想起来,只得暗自嗟叹道:
&ldo;糟了!糟了!今天又算白走了一天!&rdo;
他告辞着要走了,但在院子门口突然走进了一位中年男子来,穿着柳条花纹的浴衣,蓄着德国皇帝式的摩天胡子。一眼看去便可以知道他是军人,他手里还携着一条白质黑花&ldo;坡因陀&rdo;种的猎犬。
主妇叫道:&ldo;好了,好了,主人回来了。&rdo;
她留着爱牟再停一些时。
男子走近玄关来了,主妇便介绍了一番。男子的比猎犬还要狞猛的眼睛,把他身上打量了一遍。
‐‐&ldo;唔,贵国呢?是上海?还是朝鲜?&rdo;
&ldo;哦,这位豪杰把我看穿了。丢脸大吉!丢脸大吉!好!&rdo;爱牟在心里懊恼着。
‐‐&ldo;我是中国留学生。&rdo;
‐‐&ldo;哦,支那人吗?&rdo;主妇的口中平地发出了一声惊雷。
&ldo;啊!这真是倒霉呀!倒霉呀!&rdo;爱牟心里这样想着,说不出话来。
‐‐&ldo;你要找房子住,这儿恐怕找不出来。我们空着的房子是要留来放乒乓台的。&rdo;
&ldo;啊,滚蛋罢!真是倒霉呀!倒霉呀!自己拣得的,又来受了一场作践。&rdo;他一跑又跑到海岸上去窜走起来。一腔都是愤恨,他一面走着,一面只是反悔。他悔他不该来。他也悔他不该假冒了一个日本式的姓名,把一个&ldo;虚假&rdo;捏在那一位阔夫人的手里去了。日本人本来是看不起中国人的,又乐得她在奚落之上更加奚落。
&ldo;啊,我如能够把那张信笺拿得回来呀!啊!但是,那怎么拿得回来呢?那怎么拿得回来呢?啊,那种反掌的炎凉!&rdo;
他一面跑着,一面怀恨,脑里炽热得什么似的。海风不断地吹送些细沫来打在他的面上,但他觉得就好象有什么人在当面唾他。海边上赤裸裸地洗着海水澡的一些男女的嘻笑声,也就好象是对于他的嘲笑一样。那嘲笑的声音中就好象在说:
&ldo;支那人哟,支那人哟,漂泊着的支那人哟,你在四处找房子住吗?这儿你是找不出的!在这样暑热的天气你找什么房子呢?我们都到海边上避暑来了,我们的房子是狗在替我们守着呢!&rdo;
他实在不能忍耐,他想折回福冈去了。
&ldo;啊,这儿是遣唐使西渡我国时的旧津。不知道那时候的日本使臣和入唐的留学生,在我们中国曾经有没有受过象我们现在所受的虐待。我记得那阿部仲麻吕到了我们中国,不是改名为晁文卿了吗?他回日本的时候,有破了船的谣传,好象是诗人李白还做过诗来吊过他呢。钱起也好象有一首送和尚回日本的诗。我想那时候的日本留学生,总断不会象我们现在一样连一椽蔽风雨的地方也都找不到罢?我们住在这儿随时有几个刑事侦伺,我们单听着&lso;支那人&rso;三字的发音,便觉得头皮有点吃紧。啊啊,我们这到底受的是什么待遇呢?&rdo;
&ldo;日本人哟!日本人哟!你忘恩负义的日本人哟!我们中国究竟何负于你们,你们要这样把我们轻视?你们单是在说这&lso;支那人&rso;三个字的时候便已经表示尽了你们极端的恶意。你们说&lso;支&rso;字的时候故意要把鼻头皱起来,你们说&lso;那&rso;字的时候要把鼻音拉作一个长顿。啊,你们究竟意识到这&lso;支那&rso;二字的起源吗?在&lso;秦&rso;朝的时候,你们还是蛮子,你们或许还在南洋吃椰子呢!&rdo;
&ldo;啊,你忘恩负义的日本人!你要知道我假冒你们的名字并不是羡慕你们的文明,我假冒你们的名字是防你们的暗算呢!你们的帝国主义是成功了,可是你们的良心是死了。你们动辄爱说我们。&lso;误解&rso;了你们,你们动辄爱说别人对于你们的正当防御是。&lso;不逞&rso;,啊,你们夜郎自大的日本人哟!你们的精神究竟有多少深刻,值得别人&lso;误解&rso;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你们别要把别人当成愚人呢!你们悔改了罢!你们悔改了罢!不怕我娶的是你们日本女儿,你们如不悔改时我始终是排斥你们的,便是我的女人也始终是排斥你们的!……&rdo;
他从海岸上又折向街头来,在一只街角上又遇着刚才那位卖菜的老妪。
‐‐&ldo;房子租定了吗?&rdo;
‐‐&ldo;多谢你,他们是不租的。&rdo;
‐‐&ldo;啊,那真窘呢,空着为什么不租呢?再早几天也还有好几家房子,但是在昨天前天都祖出去了。你现在要往哪儿去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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