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不要听她们的宣传。她的方大哥假如是在家,你怕她还有在这儿说话的时候?&rdo;
‐‐&ldo;嗳哟,你要来俏皮我们这些老太婆!我们的孩子都已经五六岁了。&rdo;
‐‐&ldo;嗳哟,你要在我面前卖老,我的孩子假如是在,也是会有五六岁的!&rdo;
‐‐&ldo;怎么?&rdo;杰民很惊讶地问着,&ldo;你的孩子有五六岁?&rdo;‐‐这句话的确是很使他吃了一惊的。因为他眼前的小巧的佩秋看来怕不过二十岁的光景,又听说她是今年正月才和少荪结合了的,怎么便有五六岁的孩子呢?
‐‐&ldo;你很惊讶罢?&rdo;佩秋笑着说。&ldo;你昨晚把你的故事对我们讲了,今晚我要向你讲我的故事。&rdo;
‐‐&ldo;那再好也没有。&rdo;
女主人的超华刚好替大家把茶斟好了。佩秋先端着茶喝了,她说:&ldo;我说的话你替我笔记下来吧。&rdo;
‐‐&ldo;好的,我就替你当书记,&rdo;杰民说着便从军服的上衣包里抽出了一支红色的头号大的派克笔来,又从下衣包里搜出了一本抄本。&ldo;好的,你说吧。&rdo;
‐‐&ldo;我呢,是湖南长沙的人。我的父亲是一位旧式的官僚,以前当过汉口铁路局的总理。我在很小的时候便订了婚,我的未婚夫名字叫邓佐周,他也是一位旧官僚的公子,不过他的父亲是早已过了世的。
‐‐&ldo;我在满十六岁的一年夏天从长沙的周南女学校毕了业,邓家便提出婚期来,我们家里便允许了。我在那年的冬天便出了阁。我一过门去,才知道那比我只长得两岁的佐周,才是在吃鸦片烟的人,并且又还爱嫖,爱赌。我初过门的时候,他都还和我亲热,但不上两个月,他便把我厌弃了,在家里过夜的时候真是少。我那时候完全是一位东方式的女子,我所晓得的,是女子的生命应该讲三从四德。所以他虽然是厌弃我,想出种种方法来虐待我,但我总是尽我的心去体贴他,希望他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ldo;但那人真是一位无情无义的男子,他自己明目张胆地做着些不好的事情,他偏忍得下心,诬在我和我娘家的书僮有秘密的关系。因为我娘家有一次打发那书僮给我送了一些东西来,我不该亲手去接受了。他听见人讲起便拿这点来做诬枉我的根据。我没法只得写信回去告诉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才知道我在受着虐待,便亲自来把我带回娘家去,和邓家决裂了。那时我结婚以后还不上四个月,但我却已经怀了孕了。在秋天,结婚之后的八个月上,产了一个月份个足的女儿,可恨那邓家的人更乘着这个机会在外边说这女儿不是邓家的种子。我的父亲起初也很怀疑我,自己弄得来也百口莫辩,惹得一家人都是闷气。那女儿生下地来没几天,也就死了。我自己在精神上肉体上受着种种严重的打击,我很伤心,时时想自寻短路,不久也就吐起了血来。
‐‐&ldo;我的父亲不久做了汉口铁路局的总理,他很可怜我便把我带到了汉口,放在他自己的身边教我读了些诗词和佛经。我在那样的生活中过混了四年,一直到去年的八九月间,革命军打到了我们武汉的时候。
‐‐&ldo;我的父亲是跟着吴佩孚向河南逃走了的,家里就丢下我和母亲两个人。我在那时候,说也奇怪,却才得到了意外的解放。我到那时才知道在家庭之外还有社会,在个人之外还有民众。许多英勇的青年,为要改造社会,为要解放民众,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在从事革命,自己怎的才藏在深闺里,在眼泪里过日子?自己对于自己的生活感觉得很惭愧起来,以前的生活就好象一刻都不能够再支持下去了。我那时候听说革命军里面是有很多女同志在做工作的,都是剪了发的人,我有一天便一剪子把自己的头发剪了,惹得我的母亲为我哭了几天。我也没有管她,便跑出来参加了妇女协会,后来我便入了市党部。我担任了汉口《民国日报》的妇女栏的编辑。
‐‐&ldo;是的,我记起来啦,杰民,&rdo;佩秋仍然在继续着说,说到这儿她回头问着杰民,&ldo;《民国日报》的总编辑,起初不是定的是你吗?&rdo;
‐‐&ldo;是的,但到快要出版的时候,我在去年的十一月十号便被调到江西去了。&rdo;
‐‐&ldo;你的总编辑,后来就是由少荪代替的。少荪是那样刚愎不大讲话的人,但待我却很好。他爱提出一些题目来给我作,亲自指导我,我的文章也是要经他改削的。我很尊敬他,把他看待得就象我的一位师长一样。我们的工作是在夜里,有时夜深了便在报馆里面唯一的一尊床上过夜,但我们的关系是十二分严肃的,一直到今年的正月,我才知道他是那样热烈地爱着我。
‐‐&ldo;今年正月我已经是被决定了派到俄国去留学的。我已经到了上海,在等船了,突然接到武汉的电报,说少荪要为我自杀了,无论如何要叫我转去。你是晓得的,少荪是一位很努力的同志,在前汉口的秘密工作他也做了很久,党里不好牺牲他,便强制着把我的留学的决定取消了。但我是受过男子虐待的人,我不愿意再同谁结婚,我便要求留在上海工作。少荪又闹到要求调上海的举动,党里便率性命令我再回武汉。回来之后,我们便简简单单地结了婚。没有用证婚人,也没有发出一张结婚的明信片。&rdo;
佩秋就这样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她自己很是感慨无量的一样,又加上了这样的话:&ldo;我的故事就是这个样子,你看是不是象一段小说呢?&rdo;
‐‐&ldo;假如有小说家替你写出来的时候,那一定是很好的小说。&rdo;
‐‐&ldo;那么我要请你替我写。&rdo;
‐‐&ldo;可惜我是不会写小说的啦。&rdo;
‐‐&ldo;你要骗我。你不是小说家吗?你的作品我早就读过的。&rdo;
‐‐&ldo;糟糕,我已经改行很久了,你还在把我当成小说家看待吗?这好象是犯过罪的人,无论怎样都是把过去的罪名洗不干净的啦。&rdo;
‐‐&ldo;那不管!总之你把我的事情写成一篇小说吧,那我是很高兴的。&rdo;
‐‐&ldo;我看吧,有机会的时候,或者可以写出来。&rdo;
‐‐&ldo;哦,女主人!&rdo;佩秋掉向着超华说,&ldo;开饭啦,我的肚子饿了。&rdo;
‐‐&ldo;喂呀,喂呀,&rdo;德贞连连他说,&ldo;今晚的佩秋同志是怎的?你不等少荪来便要开饭?&rdo;
‐‐&ldo;等了这么久都不见来,没办法了。明天大家都是有工作的啦。&rdo;
‐‐&ldo;好的,&rdo;女主人超华说,&ldo;就请进我的房里去,我去叫女工下面。我今天是自己做的蛋青面,杰民,你在南昌不是说过,你喜欢吃面吗?&rdo;
‐‐&ldo;呵啦,超华,&rdo;佩秋说,&ldo;你真体贴入微,就是我也是很喜欢吃面的。&rdo;
佩秋先立起来,领着路,走进了东首的厢房里,是超华的寝室,在一尊钢丝床前陈着一张红木方桌,桌上陈着很精细的几碟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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