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拉门,里面是一个八个榻榍米大小的房间。进去之后,右边有一张床,左边正对着阳台的角落里有一张桌子,房间中央有一个被炉和底座,床铺得很整齐,只是放枕头的地方微微隆了起来。
&ldo;房间里没人。&rdo;
事到如今,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伦子看来却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ldo;那个,不是遗书吗?&rdo;
顺着护士长手指的方向,发现被炉上有一封白色的信。封面上用墨水写着&ldo;志村伦子敬启&rdo;。
伦子久久地凝视着那封信,然后像是很恐惧似地拿了起来。信封里有白色的卷纸,上面的字也是用毛笔书写的。
志村伦子小姐:
在这次札幌之行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要去的地方还没决定,大概是到支笏湖附近去死吧。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并没有太多的理由,只是想在寒冷的北国不为人知地死去,也因为一旦沉入那个湖,身体便再也不会浮上来,想让自己腐烂了的尸体体被湖底的树藤紧紧地缠绕着,永远地消失。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身体患了病,有很多骨头感染了癌症,这个病的正确名称是多发性骨髓肿瘤,从两年前开始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这个病对现在的医学来讲是不治之症,虽然有两三种治疗方案,但只能暂时地抑制病情,而不可能根治。或许是命运的捉弄吧,我以前曾在研讨会上报告了多个病历,并对此进行了研究。我的生命还剩下三个月,现在右腿也受到了感染,从下个月开始就不能走路了。
八个月前,脊椎发病了。因为脊椎上有脊髓神经,有时从背到脚会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我经常喝酒、打麻醉药就是这个缘故。我之所以辞掉了大学医院里的工作,一来是因为自己的病体已经不适合担任教师的职务了。二来是因为这样可以给后辈提供更多的机会。想想自己还是辞职后,在大学里看病、打麻醉药比较方便一些吧。因此,并不像你所担心的那样,我盗用、滥用了麻醉药。只是偶尔大学的麻醉药送来得比较迟的时候,我会临时挪用一点东方医院里病人的麻醉药。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特别是给你带来了无尽的忧伤。你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我是知道的,但我选择这样做,也是一言难尽的。我总能感觉到死亡一直在背后追逐着我。不可思议的是在死亡临近的时候,我才对人世间的一切看透了。在此之前的奋斗精神、正义感和观念性的看法全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而面纱背后人性的善与恶才让我备感留恋,在治疗问题上引起小桥的反感也可能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吧。在此我要向一直对我的任性持包容态度的小桥道歉。
对于什么时候死亡以及死亡的必将到来,作为医生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要敷衍,也不需要安慰。死对于我来说,既非虚无亦非零点,何况,既不能成佛,也不会有魂灵的存在。死亡什么都不是,就是手掌上的一捧灰,吹掉后就消失了。仅此而已。
这几个月来,我和很多女性有过交往,其中并没有特别的好恶之分,只是一味地沉溺于女色之中。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我确实只有和女性在一起以及打麻醉药的时候才能忘记死亡。说真的,那个时候的我才是真实的我,除此之外的我都是一副虚假的面孔。现在和我有关系的所有女性,我都想让她们怀上我的孩子,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孩子尽量多一些,尽管这种想法根奇怪,但越是临近死亡,这种念头就越强烈。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无耻的愿望,可能是因为自己心里清楚,一旦死亡降临,我便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永远地消失了。
现在给你写这最后一封信,一是由于给你带来了悲伤和痛苦,要对你说声对不起。二是在众多女人中,你或许是惟一一个会在我死后生下孩子的女人。如果你想把孩子生下来的话,那桌子右边的抽屉里有一张存折,虽不多,但也有五六百万日元。如果有需要的话,希望你拿去用。如果不想生下孩子的话,你也可以自由支配它。另外,壁橱的右边有三个纸箱子,里面有我骨骼的x光片和病情记录。恳请你把它交给t第二外科的泉田助教,只有他从两年前开始就知道我得了这种病,并一直向我提供麻醉药。接下来,我将和你在羽田见面。给一小时后一起坐飞机的人写这样的东西有些奇怪,但此前你一直很顺从地被我欺骗着,所以这次,仍然希望你受骗,成为我最后的情事伙伴。
直江庸介
伦子呆呆地坐在床上,接下来院长和院长夫人开始读信,身后还有护士长和亚纪子她们围观。
现在伦子并不想拿过信藏起来。上面写有直江和自己之间的秘密,大家读完信后可能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伦子。但是直江自杀的原因必须向院长和护士长说明,即使把信藏起来,他们也会从直江的家人那里了解到情况的,院长他们一直对麻醉药的事心存疑虑,还不如让他们读一读。大家已经知道了直江和伦子之间的关系,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以伦子为中心展开了。其中包括对大家隐瞒了怀孕和去札幌的事,但这是个人私事,即使对大家有所隐瞒,但也不应该被人说三道四。肚子里的孩子的事情还得要和护士长商量,和护士长商量之后,就避免不了传到院长夫妇的耳朵里。如果那样的话,反而会让大家对直江的死产生误解,也会对伦子有所猜疑。
其实,现在的伦子还没有考虑那么多,在反复思考之前,怎么做都无所谓。现在直江死了,自己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了,那些微不是道的东西不值得一提,怎么都行。在和直江交往的时候,伦子会按照直江所说的去做。直江说左就左,说右就右,没有一点疑虑和不安,因此非常悠然自得。现在伦子的心情和那时候相近,虽然直江不在了,但心态仍和那时一样。可能在和直江交往的时候,伦子不知不觉中感染了直江的虚无主义吧。
想到这里,伦子觉得该做点什么了,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但伦子现在还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思考的结果是伦子想要把那些刚进门时看见的洗碗台上的脏杯子洗一洗,以前每次来到这里洗茶碗、打扫房间的时候是最心安理得的,这可能也是和直江交往期间养成的一个习惯吧。
&ldo;是那个壁橱吧。&rdo;看完信的院长问道。伦子点点头,慢慢地打开了壁橱右边的门。
和遗书中所写的一样,里面有个纸箱子。
&ldo;让我看一下。&rdo;院长对伦子说,然后取出一个箱子。箱子封口写着&ldo;十月~十二月、x‐p&rdo;。院长从一个袋子里取出x光片,迎着荧光灯看,身后围了几个人。
&ldo;原来是这样啊!&rdo;院长点点头。
&ldo;所说的骨癌是哪部分?&rdo;院长夫人问道。
&ldo;在这个边上,又黑又圆突出的那部分,就在那儿。&rdo;
伦子知道光片拍的是锁骨那部分。像院长说的那样,在靠近肩口的地方有一个又黑又圆的空隙,在光滑流动的锁骨曲线中,只有那一块儿像恶魔的洞穴一样漆黑。
&ldo;真可怜啊&rdo;院长夫人背过脸去拿手帕擦起了眼睛。
&ldo;一定很疼吧。&rdo;
听着院长夫人的啜泣声,伦子慢慢地走向洗碗台,开始洗那些脏杯子。这不是谁的命令,而是在和直江交往时自然而然养成的一个习惯。
那天夜里,伦子继续睡着。
说是&ldo;睡&rdo;,也只不过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而已,大脑并没有睡去。夜里刮起了风,有人来送牛奶以及派送报纸的人在混凝土的楼梯上跑来跑去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直江的公寓回来以后,就拜托亚纪子代为值班。自己在护士长和阿香的搀扶下来到房间休息。护士长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阿香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这些都记得很清楚,但此后什么时候睡着的却想不起来了,虽然记得很多事情,但都是片段式的回忆前后有好多都忘记了。
身体一部分清醒着,一部分睡去了,伦子的身体像散了架似的,浅浅地睡着。
清晨,清楚地记得有人按响了房间的闹铃,自己好像也回应了一声。
但觉得很费力,终究没有起来,又继续睡了。按闹铃的人似乎离开了,房间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不知为什么,身体虽然特别地疲惫不堪,但也不觉得痛苦。只是很倦怠,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全身轻飘飘的没有支撑。自己身心俱疲,想要喝水,但没有力气爬起来。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就继续睡去。这种浅睡状态持续了一天,直到傍晚。
傍晚四点钟,伦子起床了。醒来一看,眼前坐着护士长。
&ldo;起来了?不要紧吧?&rdo;
护士长把脸伸到伦子的正上方,仔细观察还没完全清醒的惺松地看着天花板的伦子。
&ldo;早上来过一次,看你有反应就放心地回去了。&rdo;
果然听见了闹铃声,自己也确实回应了。有一部分记忆是真实的,但那不过是自己无意识地回应,却给人造成了一种已经醒来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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