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儿这才回过头来,犹自脸红红的,手抚着胸口说:&ldo;艳儿,真多亏你。&rdo;
我挥一挥手中法宝:&ldo;这顿茶你买单。&rdo;
&ldo;那还用说?&rdo;她抢过名片来,喃喃念,&ldo;高子期,陕西飞天旅游社经理。&rdo;如获至宝地在胸前摁了一摁,才小心翼翼收进手袋。动作语速都较平时慢半拍,眼神略见迷茫。
我暗暗纳罕。莫非真命天子到了也?
那天之后黛儿便有了心事,不论走到哪里都东张西望地若有所寻。
旅游团的节目排得很紧,每天赶场似从一个景点换到另一个景点,大家打伙儿抢劫一样地买衣服首饰家用电器乃至摄影器材,仿佛不买就吃了大亏似。黛儿却失魂落魄般,做什么都懒懒的,跟她说话,也总是答非所问。
我暗暗好笑,知道她是在找高子期,但是并不拆穿。
转眼一周过去。离港前一天,黛儿想起大事,还没有来得及拜见祖父母。
好在最后一天团里安排自由活动,我便陪黛儿上门拜寿去。
黛儿的祖父母的确已经很老了,但是穿着打扮仍然很讲究,头发上不知搽了什么,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出古龙水的香气。用着一个上海厨娘,也已经很老了,说是解放前从大陆一起跟过来的,做得一手好沪菜。
我微笑,精于享受原来是黛儿的家传特色。
不知为什么,黛儿一直口口声声喊祖母为&ldo;小奶奶&rdo;。我看陈祖母年纪的确比祖父要小着一截,猜想或许是填房,可是黛儿又说不是,还说爷爷奶奶去年才庆祝金婚,绝对是百分百的原配夫妻。
&ldo;金婚!&rdo;我感叹,&ldo;想想看,五十年携手共度,岂止水乳交融,简直血脉相连了。&rdo;
那顿午饭我吃得很多也很饱,不住声地夸奖菜式精美,又奉承两位老人鹤发童颜,总算应酬得宾主尽欢。
黛儿笑我:&ldo;你这家伙,看不出这么会拍马屁。&rdo;
我笑笑,要知道,曲意迎合一向是我拿手好戏,打小儿训练有素的。
吃过午饭,小祖母惯例要午睡,祖父原有约会,出门前再三叮嘱我们不要走,他很快回来,祖孙俩好好叙叙旧。
闲极无聊,我同黛儿跑到阁楼上去翻看旧杂志。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一格格照在樟木箱上,有细细的尘粒在光柱里飞舞,忽然黛儿轻声叫起来:&ldo;咦,是外公的照片!&rdo;
我接过来,原来报上记载的,竟是陈家60年前的家族秘史。
那时的小报记者最喜欢打听豪门艳事,何况当年陈大小姐的葬礼那样轰动,正适合他们一支伤金悼玉的生花妙笔,骈四骊六,鸳鸯蝴蝶,虽然稍嫌陈腐,确是感人至深,竟写得惊天地,泣鬼神,正是古往今来第一件至情至性的生死恋歌。
报上说,祖父当年与陈门长女相爱,可是陈小姐红颜薄命,暴病猝死。祖父其时正在外地经商,听到消息后一路哭号赶回奔丧,一进灵堂便长跪不起,大放悲声,一路膝行前进,磕头捣地有声,直将青砖地面磕出一路血痕,在场人士无不落泪。后来曾祖父感念祖父痴心,遂命小女儿代姐完婚,将祖父招赘陈家,成就一段佳话。这陈二小姐,自然便是我们今天见到的小祖母了。
放下报纸,黛儿喃喃感叹:&ldo;好美,好伤感。&rdo;
而我深深震荡,整个心神受到强烈困扰,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昔,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比较喜欢三四十年代的老故事,那时的人感情丰富细腻,有强烈而纯粹的爱和恨,像林黛玉和贾宝玉,梁山伯与祝英台,也许没那么老,但总好过现代人的粗枝大叶。
现代的男女,有谁耐烦再去抚筝问月,海誓山盟,都恨不得将爱情编成程序输入电脑,按部就班,从简处理,一步到位,又喜欢假洒脱之名频频移情,朝秦暮楚。像祖父与陈大小姐这样的生死相恋,于今天已成神话;便是祖父与小祖母的半世携手,共度金婚,又何尝不是现代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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