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宝蓝底暗花长衫,羊皮云头便靴,并不见得华丽,然而浑身上下却有种说不出的高贵优雅,散发出一种忧郁的气息。她乖乖地止了哭声,跟着他走进清音阁最好的房间&ldo;茂兰轩&rdo;,静悄悄地坐在他身旁,看他用那么激赏的眼神欣赏舞蹈。
领舞的人,正是倚红。倚红那天穿着一件极宽大的通袖过肩素白杭绸袍子,上面疏疏落落地绣满了红梅花,颜色极简单,却偏有种张扬恣肆的美。她载歌载舞,惟我独尊,丝毫不为刚才的小小插曲而打扰,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歌舞中,一转身一挥袖都似有千钧之力,偏又做得行云流水。
透过纳兰公子的眼光,沈宛第一次发现,原来姐姐们跳得很好看,唱得很动听,她们的服饰,姿态,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优雅清越的美,怎么能那么美?
直到今天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她们唱的曲子叫《画堂春》:
&ldo;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rdo;
后来她才知道,填词的人,正是纳兰公子。好美的曲子,好美的词,好美的舞蹈,好美的人,沈宛几乎目瞪口呆,就在那一刻,她下定了一生的志愿。
歌歇舞罢,纳兰公子转向沈宛,低低叹息:&ldo;好好的女孩儿,谁会喜欢做这个营生呢?&rdo;
他怜悯的眼神顿时射穿了沈宛的整个身心,她被笼罩在那眼光中,如望神明,不能动弹。一种比痛苦更强烈比幸福更颤栗的情绪充满了她,使她充溢而轻盈,一时说不出话来。
纳兰叫进老鸨来,吩咐:&ldo;我替这女孩儿赎了身吧,你把她送回她生身父母身边去。&rdo;
老鸨脸上堆着笑,心里却不大乐意,嘟哝着:&ldo;她父母亲死绝了,她叔叔才把她卖给我的,送回去,还不是卖?别家的妈妈未必有我对她好。&rdo;
纳兰公子凝眉想了想,又说:&ldo;那劳烦妈妈,替她找个好人家收养她,每月我再贴些补息就是了。&rdo;
然而沈宛却出人地意料地忽然跪下来,不等老鸨回话,已经抢先说:&ldo;公子,我不走,我愿意留在这儿。&rdo;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纳兰公子,老鸨,连同清音阁的姑娘们,还有那些高贵的宾客,他们都笑着说:&ldo;你不是打着吊着都要跑的吗?怎么公子肯赎你了,倒又要留下来?&rdo;
沈宛转向老鸨:&ldo;妈妈,我只求你一件事:别逼我接客。我想学唱歌跳舞,我愿意服侍倚红姐姐,好好干活,听你的话,但我不要接客。&rdo;
客人们都笑了:&ldo;原来想做清倌人。小小年纪,倒也有志气。&rdo;
纳兰公子初而惊愕,继而恍然,微微点头说:&ldo;唐时《华严经音义》里说,&lso;妓,美女也。因以美女为乐,谓之妓乐也。&rso;又有&lso;妓,女乐也&rso;的解释,这小女孩既美且慧,性通天籁,她对妓乐的理解是最有诚意的,也很有灵性,他日必能出污泥而不染,成为一代名妓。&rdo;
沈宛并不知道什么是&ldo;性通天籁&rdo;,她只知道,她要学跳舞,要唱纳兰词,要在纳兰公子面前表演,赢得他赞赏的眼神。
正值阳春三月,栏杆外春光滟滟,飞絮蒙蒙,燕子贴着水面飞起飞落,激得涟漪一圈圈地荡开去,无止无休。那是沈宛第一次见到纳兰公子,第一次听歌妓演唱纳兰词,那么美,那么好,那么美好。
十二岁的沈宛在那一刻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路:学习歌舞,用生命来演绎纳兰词,然后,终有一天,要在纳兰公子面前献舞,赢取他的欢心,一次已经足够。
这一天,终于到来,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五月二十三日,她已经等了整整七年。
倚红替她簪上最后一朵珠花,左右打量一番,将手一拍:&ldo;好了。今天渌水亭,再没有比你更美的了。&rdo;
沈宛投桃报李:&ldo;今天顾大人也一定在席,不要送点什么表记吗?让他睹物思人,好记着过来。&rdo;
&ldo;哪有那么麻烦?&rdo;倚红将嘴一撇,做个鬼脸,&ldo;稀罕呢。&rdo;顾自&ldo;咯咯&rdo;地笑了。
沈宛知道,她嘴里说着不稀罕,心里却是稀罕得紧。倚红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在风月场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妓女做到二十五岁还不能上岸从良,大概就剩下人老珠黄做老鸨这一条路了。倚红年轻时过于大手大脚,又贪图享受,衣裳头面都要最好的,没有攒下什么钱,只怕做老鸨的资本都没有,前景就尤其堪忧。顾贞观,只怕已经是她最后的砝码,最佳的归宿。
倚红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故意将沈宛一推,就势将手里的香水帕子扔在她怀里,&ldo;既这么着,你就替我把这个给他,小蹄子人小鬼大,说是清倌人不接客,这些花样狐媚心思倒一样不少,怨不得妈妈疼你,客人也都捧着你。&rdo;
沈宛左右翻着那条销金帕子,只见葱黄地子绣着一对鸳鸯戏水,角上又用大红丝线勾着个&ldo;红&rdo;字,俗艳里透出热闹,暖融香软地搭在手上,香喷喷真薰鼻子,不禁笑道:&ldo;好是好,就是太像春意儿了,又是鸳鸯又是红字的,倒没意思。&rdo;
倚红不耐烦:&ldo;不是你说要送个什么表记传情吗?这会儿又说太像春意儿,哪有这么多曲里拐弯儿的心思?你只管给他就是了,横竖他看见这个&lso;红&rso;字,知道是我倚红的随身物,记着我,好来找我,就成了。&rdo;
沈宛无奈,只得收了掖起。倚红忽然没来由地叹了一声说:&ldo;女人费尽了心思,总是想要男人记住她;男人费尽了心思,可只是想着要得到。得到之后,就忘了。&rdo;
这话说得这样明白透彻,看破人情的,沈宛倒不好劝。两个人在镜子里对视着,一时都有些感慨。镜子里的倚红依然年轻,可是已经不清秀了,比着沈宛娇滴滴掐得出水来的俏,丰艳里便有些蒙了尘。两人在这一刻心意相通,不禁都想到&ldo;时光催人老&rdo;这一类的旧话来,然而镜子里忽地多出一张更沧桑的脸来,还是齐齐吓了一跳。
是老鸨走来催妆:&ldo;轿子早备下了,你姐妹们也都去了好大一会儿了,你这也就起驾吧。&rdo;
沈宛忙站起来,老鸨便从架子上取下待客的紫地缠枝莲满绣衣裳来,同倚红两个一左一右托着袖子,服侍沈宛穿上,上下打量一番,又将包裹打开,亲自检验了一回宴舞的衣裳花瓣,见色色停当了,这才叮咛小丫头好好扶着,自己跟在后头亲自送下楼去,站在大门口大红销金灯笼匾下,直看着上了轿,去得远了才回来。
沈宛坐在轿上,无由地忽有种人家女儿出嫁的感觉。不禁举起袖子来假装红盖头挡在脸前,闭上眼睛自己冥想嘻笑一回,心底里便又响起那首词来:&ldo;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rdo;
纳兰公子为之销魂的人到底是谁呢?有什么人可以令他&ldo;相思相望不相亲&rdo;?这普天下的女子,莫有不为纳兰神魂颠倒者,谁得到他的青睐,会不飞奔而至,同他携手云瀚呢?&ldo;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rdo;,那个与他隔着碧海青天、可望不可及的可人儿究竟是谁?&ldo;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rdo;&ldo;若容&rdo;两个字颠倒过来,不就是&ldo;容若&rdo;吗?他既然将自己的名字嵌在词里,想来那意中人的名字必然也会藏在词中,是&ldo;蓝桥&rdo;,还是&ldo;碧海&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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